找一个人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首先说结论,标题这句话是完完全全的毒鸡汤。
这是关于「主体性」与「安全感缺失」的最后一篇内容,故意拖了这么一段时间,是因为主体性还可以涵盖很多有趣的内容,比如前段时间提到的「品牌效应」、「人性论」。今天必须结束这个话题的原因,是因为「被观察者」崩溃了,这种崩溃正是「主体性崩溃」的过程。
一般来说,人在中毒时,会第一时间搞清楚自己中了什么毒,以及了解这个毒素可能会导致的最严重结果。如果这个毒是深藏在身体里多年,因为一件事情导致毒素蔓延,那至少人们得第一时间搞清楚如何解读?
但也有一些人,他们知道自己中毒,但他们觉得中毒的自己也是一个值得被自己爱的自己,不用做出改变,因为这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们转而去寻找了另一个可以接受自己中毒的人。
当然,我这里说的毒并不是化学层面的毒,而是精神层面的毒。
举个例子,我为什么在学生时代很讨厌音乐课、甚至仇视那些校乐队的人。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家庭情况不允许我搞音乐,但我又是一个天生节拍感很强的人,并不是因为我天生不喜欢音乐。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必须要直面毒素在身体里蔓延开的过程。另一件与这件事相关的事,是我每年暑假会被送去表妹家,表妹家境优渥,她学过小提琴、钢琴。所以每一次暑假,我在另一个房间做作业时,会听到钢琴房里传出她因为练琴被她妈用衣架揍的惨叫声,这种背景音会让我的学习效率非常高——这也是一种「毒」,或许也是很多人不想面对的「毒」,因为这是由自身的恶所产生的。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仍然用「嫉妒」这个表象来理解我的行为和正在中的毒,因为我既不能接受自己「嫉妒」的丑陋模样,也无法接受我就是这样的人。
解毒的方法是找到了另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我妈学过小提琴,后来当妹妹要学乐器时,她甚至没有和我「商量」过,就把自己以前的小提琴传承给了我表妹,而我并没有得到学习音乐的机会。这件事的底层架构,放在童年不是「嫉妒」而是「被抛弃」,这种被抛弃的毒甚至延展到了我每年暑假会被丢到不同的亲戚家寄人篱下。被抛弃的毒——其实就是安全感缺失症里的那些在童年被种下的种子。
所以我必须要做出对自己的和解,而不是去向一个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寻求「解药」。我承认自己的「嫉妒」,而这种嫉妒来源于我对于「没有被抛弃过的孩子」的嫉妒,所以当我听到表妹被揍时,她正在经历被抛弃的具象化, 让我感到了喜悦。所以当我成年以后,我有必要把「踢落水狗」的喜悦给拆分出来,因为它是纯情绪性的,并不能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主体性为何崩溃?
其实,聊主体性这个话题跟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聊死亡话题一样,人们对这个命题的思考也必须符合马斯洛需求层级的规律。也并不意味着没有主体性就是不好的,我见过许多在家庭关系里放弃主体性的女性,她们将自己的主体性完全依附在丈夫孩子身上,从而获得她们作为一个「好妻子/好妈妈」的肯定,她们也过得非常幸福。
同样,拥有较强主体性的人,也可能会被随时卷入舆论漩涡,因为不够圆滑而遭人排挤,失去很多机会。所以最终它还是一个选择性——包括主体性是否要经历崩溃也是一种选择的结果。
所以先说结论:主体性的崩溃并不是外部原因造成的,而是内部的主动选择(哪怕是没得选,其实也是一种选择),而崩溃就是所谓的「代价」部分。
就拿「被观察者」的案例来说:
这是我们曾经的朋友,他大部分时间处理事情其实是情绪优先。所以我们会试着让他回到理性的角度就事论事地讨论问题和解决方案,也就意味着我们在每一次突发事件时,都必须要先处理情绪问题,有的时候甚至会在这件事上死循环,从而无法就事论事。
这件事他知道,也承认自己「知道」,但实际在发生问题时,又会回到「你们的感受重要,我的感受就不重要」这样的赛道上面。所以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后,我们的关系在最后一次炸掉了。在讨论为什么炸掉这件事上,又出现了更多的赛道,例如:
- 我不主动说是怕「你们」生气;
- 我觉得「你们」和我建立关系时,我无法提供经济上的等价交换,所以「你们」用消耗我的尊严的方式来达成关系的平衡;
而我们希望他多一个视角让自己了解自己,比如在被大量情绪裹挟无法就事论事时,能否多一个自我审查的视角,识别情绪、理解情绪、渐渐地学会处理情绪的能力,且无论这个过程需要多少时间。有可能一开始要花 1 个月才能消气,但是如果 1 个月之后大家能彼此坐下来就事论事地聊事情本身,甚至是情绪为何而诞生。但让我们感到失望的是每一次都必须要重头开始,每一次都是情绪为主。
当然,我相信有人会说,这是我们在用自己的标准去规范别人。所以我才强调,这是自己多一个看待自己的视角,而不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必须如何看清自己——那为什么一定要看清?这是后面会聊的内容。
总之,因为这样的关系经历过太多次在同一个坑反复摔,冷冰冰的功利主义介入了所谓的情感部分,从而判定关系的「价值」过低,而迫使大家都必须做出切割的动作。有情感吗?当然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是留下过快乐回忆的,正是因为这些过程是快乐的,所以切割也意味着不要让无法调和的问题破坏了这些过往的部分。
当无法多一个视角看清自己的时候,主体性崩溃的发生是必然的,而选择是否要看清自己,这可不是旁人逼的。
主体性崩溃路径
这件事我在《所谓真爱》里一笔带过了——主体性的崩溃路径测试从里到外的。

先回顾一下主体性的内容:
- 客观我-内核: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社会我-关系:我依靠关系证明存在性,例如我是一个丈夫/爸爸/儿子/职员/领导;
- 幻想我-人设:我依靠外部评价证明存在性,我希望成为别人眼中的谁,例如这个时候我要追求的是我是一个忠诚的丈夫/负责的爸爸/尽孝的儿子/有能力的职员/被人追捧的领导;
- 主体性内环的平衡关系:
- 内核越稳定,越对自己清晰,越不会受到(幻想我)外部评价的影响,甚至会主动追求外部的冲突以平衡内在的稳定感;
- 内核越不稳定,对自我认知越模糊,越害怕(幻想我)外部评价的结果,会主动追求外部平稳,以平衡内核的不稳定(比如对他人评价的过分解读);
- 主体性的内外统一性:
- 内核与人设相一致,外部评价很难彻底引发当事人的对内攻击;
- 但如果内核和希望维护的人设冲突时,为了保全外部人设,一些人会转而变成对内攻击和内耗;
为什么说「当无法多一个视角看清自己的时候,主体性崩溃的发生是必然的」?因为大部分时间,人都是主观的,特别是当这种主观与外部评价相统一时,会让人误以为外部评价的「自己」就是真正的自己。
举个例子,我们以前接触过的案例,女性之所以选择保持性开放关系,是因为她不想负责,但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谈个恋爱,去感受所谓的真爱。我们问她,她认为真爱存在吗?她觉得不存在,因为她接触这么多男性,甚至也有有妇之夫,她知道男人之所以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因为男人也在性爱这方面追求来自于固定关系以外的外部评价;而她之所以觉得有必要谈个恋爱,是因为她把参照物放在了自己身边陆续进入婚姻关系的朋友身上,所以让她误以为进入婚姻或许才是最终的归属。搞清楚了这里面的矛盾,我们让她做出了终极二选一的选择,是选择婚姻用法律手段约束自己的忠诚度,还是继续保持开放式关系以实现自己的价值——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幻想我-人设的外部评价就是这样的镜子,它不是让我们看清自己的,而是看到自己在别人镜子里的模样,这些样子会随着他人的主观而发生改变。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无论你表达了怎样的观点,都会被对方认定为「居心叵测」。所以问题不是在于你能表演得多好,而在于他们用怎样的主观来评价你——题外话,讨好型人格就是被困在了这里。
一旦人们开始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维护外部评价上,也会很快地逼迫自己去接受那些不喜欢的事情,甚至认为别人评价体系里的自己才是更完美的自己,从而逐渐丧失客观我-内核的部分。当外部评价变得混沌时,当事人再也无法回到内核部分去寻找自己,从而引发从内而外的崩溃。
比如当一个永远活在「好妈妈/好妻子」评价里,完全丧失主体性内核部分的女性,在离婚之后她会完全陷入崩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丈夫和孩子还能做什么。
相反,如果内核部分稳定,你向来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会对自己不喜欢不接受的事物说不。当外部做出负面、不实的评价时,它对你主体性造成的冲击并不大,因为你不再需要通过维护外部评价的方式维系自己的存在性。另一个好处是,当你的内核与人设统一时,因为这个内核建立起来的关系也会客观地看待你,当外部存在流言蜚语时,社会我-关系的部分也会成为防御的部分。
这也是「毁掉一个人」的核心——无论是 PUA 还是煤气灯,其实就是从内核瓦解了一个人对自己的客观认知,就像那个永远被调暗的煤气灯,最终当事人无法从客观还原真相时,就只能去怀疑自己的主观——但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我」并不全是主观存在,它也是客观存在,而这些客观的评价并不来源于最外部的人设,而来源于你在社会我里每一段关系的「客观之镜」中。
认知崩溃与主体性退化
主体性一旦开始崩溃,就会发生一系列的退化现象。
在所有恐怖片的设定里,是不是都应该让一个「不相信鬼存在的人」先死,才能震慑住所有不相信鬼存在的角色?放回到现实世界,否定本身也是我们作为人最容易启动的初级心理防御机制。
前两天看《圣鹿之死》,作为医生的男主在面对儿子突然下半身瘫痪的客观事实时,他仍然以否定的态度认为是孩子在故意装病(这部电影的话题以后再聊)。否定并不是羞耻的事情,它的确是会先于理性被启动的防御机制,但有的人会切换视角批判思考自己对于否定的认知,有的人会把这种否定表现出来,也有的人会深信自己的否定是有依据可循的,而不去面对正在发生的事实。

但很快,人们会发现否定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因为问题还在进一步扩大,不会因为人们无视问题本身而得到解决。比如外部评价在自己逃避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复杂,甚至进一步瓦解自己辛苦构建的人设形象。于是这里发生了第一层「认知崩溃」——自我剧本失控。
与此同时,因为从内而外主体性崩溃同时发生,内核不稳定导致他们更加着急向外寻求「正面评价」,于是第二层心理防御机制会被启动——合理化。他们开始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甚至合理化自己明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仍然寻找外归因来无视自己需要负起的责任。
合理化可以有效地缓解自我剧本失控带来的焦虑和自我攻击,但并不能解决问题的继续扩大,就跟中毒一样,用创口贴把毒蛇的齿痕给遮盖起来并不能阻止毒素在身体内的扩散。
于是认知偏差开始寻求「依附属性」。这也是我在学生思维的部分提到过的,当外部评价不存在时或负面时(比如无法做出结果),他们则会在努力这件事上疯狂地寻求对自我的肯定。当认知崩溃和主体性崩溃同时发生时,会重新在幻想我-人设部分建立新的「人设」——寻求自立。
先前的评价系统完全失效,则需要一个全新的评价系统来继续获得外部肯定,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大家喜闻乐见的「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然而,一旦外部评价仍然无法支撑当事人的存在性时,这就发生了第二层「认知崩溃」——寻求自立失败。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从内而外的主体性崩溃、与从外至内的认知崩溃都共同破坏了主体性的三个圆环,于是他们在中间夹层启动了另一个心理防御机制——也就是彻底的退化——如果我退化成为一个婴儿,就没有人可以再对我进行评价和约束,因为我足够弱小。
一旦主体性退化发展到这一层级,一般会出现我价值体系里面最残忍的评价用语——没救了。回到刚才那张主体性的图,内核已经不存在了,外部评价也相继崩溃,自己努力想要营造的人设也荡然无存,这两个崩溃路径在中间层找到了平衡——即社会我-关系部分。
上一小节我提到,关系或许是看清自己的解药,但同样的是药三分毒也可能是主体性彻底崩溃的毒药。心理防御机制里的退化一旦开始发生,当事人会本能地逃回到他最熟悉的环境,即回归熟人系统——我还有一个爱我的人,我还有一个接受我不完美的人——于是,责任再一次被外化了,接受不完美是自己与自己的和解,而认识到自己不完美则需要客观我的内核足够稳定,这个时候责任被丢给了「爱我的人」,如果他们再不接受我的不完美、我浑身的毒,那就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而是他们无法接受真实的我。
这套完美的路径到最后就会重新建构一个完全依附于熟人系统的人格,从而彻底放弃自我主体性。
总结一下:
- 从内至外的主体性崩溃,与从外至内的认知崩溃,共同构成主体性退化;
- 退化路径一般为:
- 否认-否认失败-自我剧本失控(即内核不稳定+幻想我瓦解)
- 寻求依附-依附失败-寻求自立失败(即彻底无法客观认识自己+无法从外部获取认同感)
- 退化-回归熟人系统(主体性丧失,完成对他人的依附)
- 各阶段解法:
- 回归内核,重新客观地认识自己(解药:社会我-关系-他们如何客观看到我)
- 重新建构内核,停止表演,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解药:客观我-内核-我是谁)
自洽、他恰与续恰

这是方法论的部分,方法论是最不值钱的,所以我放在了图例的左小角。
- 自洽:即自己说服自己;
- 他恰:即说服他人;
- 续恰:即持续地说服自己与他人;
- 所谓的说服,你可以理解为「我希望别人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大部分人都迫切希望完成自洽,即客观我和幻想我之间形成的区域。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他表里如一,他其实不需要太强大的自洽系统,因为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外部评价对他做出了否定评价,他也不会认为这是真正地否定了自己;相反,太过在乎外在人设的人,会努力自洽自己的行为和认知,从而迎合外部评价——这难道不是「他恰」吗?
而他恰,是社会我与幻想我之间的区域,简单来说就是我在社会关系中的「角色」通过满足他人评价而维系社会角色的稳定性。比如一个丈夫,虽然出轨了,但他仍然是别人眼中的好丈夫,所以他必须要做出各种能够说服他人的行为,以维系他人对自己身份的认可。他们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牺牲自我的部分,以完成身份-评价的存在性。所以这是它与之前的本质区别,即有没有自我的参与。
续恰,可以简单理解为「契约精神」,完成对他人的承诺即续恰的核心。续恰是客观我和社会我之间形成的区域,续恰是最难的,因为它很容易受到幻想我的外部评价,比如一个坚持做某件事的人,他被无数人嘲笑他的坚持,外部评价无法给予正面评价时,他的坚持就会变得孤立。
只有当三者同时存在,才能完成主体性的完整性——即我知道我是谁,我不在乎他人评价,我能从关系中看见客观的我,同时我也能用真诚去建立与他人的关系,从而建立一套更加客观的外部评价系统。
这里就会有一个有趣的讨论,即主体性崩溃,是自洽、他恰和续恰的哪一部分先开始崩溃的?
写在最后
显然,讨论主体性是一件吃饱了撑的事情——你会发现,这是来自于幻想我部分常常发生的外部评价。所以我常开玩笑说,表达观点其实是一件极其私人且孤独的事情。这也是極客死亡計劃创作者提及的一句值得每个人反思的话:「预设言论背后的恶意和傲慢,实际上是一种认知惯性。」
不过评价也并不影响像我这样的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我在 Telegram 会收到一些「寻求帮助」的私信,他们被大量的情绪、事件表象所裹挟。这也是我的职业习惯,我会帮他们一点点拆掉被裹挟的部分,最终露出一个相当露骨的底层,而这个底层往往都和主体性相关。所以主体性并不是吃饱了撑出来的,而是在吃饱之前它就存在,甚至还关系到你想要吃什么,以及我如何才能避免吃别人喂到嘴里的屎。
主体性是一个回归底层的话题,并不需要一上来就「上纲上线」,但它又确实能解决很多表象的问题。比如一个人为什么老是遇到渣男、为什么老是喜欢同一种类型的人、为什么老是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逃走等等,这关系到一个人对自己的客观了解。
我仍然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搞清楚每件事的底层逻辑,因为那样会很累,也是导致抑郁症的根本原因之一。人的大脑并不完全由理性构成,偶尔也要让感性作为主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不用逼迫自己去搞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所以聊主体性还有一个核心问题,是希望每个人都有一个健康的心理。憋、忍耐和无视都不会让那些负能量自然消解;相反,发泄、理性、甚至是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我认为反而是对身体健康的事情,因为身体比我们对精神毒素更敏感。
如果你有任何身体毒素希望解毒的,可以利用主体性作为一个底层参考客观认识自己,也可以和我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