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继续自由意志与宿命论的主线话题,内容接在《外归因给社会就拥有杀人权力了吗?》继续聊下去。在这篇文章下面一位朋友的评论也十分精彩:
看完我脑子里闪过了“超人理论”。超人需要崇高的信念且不依赖外部权威,文章里这位“妈妈”显然不具备这两样,她是做到了打破规则、行使权力意志但动机完全为利己且行为完全依赖外部权威,认为是程序出了问题而自己做了制度的推动者。这类精英主义、利己主义者总有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自我标榜超人,实为末人。
@往事随风
很多人会搞混「超人理论」与「精英主义」的区别,我相信看完这段话大家也能简单明了地理解这两者的区别,崇高的信念且不依赖外部权威——这刚好可以开启今天关于自由意志部分的讨论。
自由令人惊骇
通过这几年的案例收集,包括我自己在人生路上的各种决定,我开始有了一种系统性的哲学观念——「代价论」。
我大部分时候秉持的「代价论」,即人拥有选择权但也需要承担选择的代价,是比较接近哲学家萨特的观点的——即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人是生来自由的,并要为自己的自由负责。面对这种绝对的自由,人会产生焦虑、虚无感,而态度则是人对这种自由境遇的回应和选择。
我认为「选择」这一刻的「自由」是存在的,即自由意志的部分,所以这一点又和萨特的哲学观念是不同的。
萨特认为「自由令人惊骇」,人生来是自由的,并要为自己的自由负责。正是因为如此,人的「虚无感」来自于人本身,因为人本身就是自由虚无的,本质永远在变化,因此人们才需要做到知行合一,来对抗这种虚无感——这一点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非常契合。
那每个人的结果是自由的吗?我倒觉得未必。
就拿昨天的「白房间」举例,如果一个人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纯白的没有任何与外界沟通、了解外界的渠道,甚至连房间里的镜子都是预设好的程序,可以任由人们制造他们想让这个人看到的东西,那是否意味着他其实永远都不会理解世界的真相?如果有一天他从房间里被释放了,他会因为无法理解外部世界而逃回到白房间之中。而这个白房间有一部分就是所谓的「认知」。
因此,我认为自由的部分是「认知」,而认知看见的世界确实是被限制的「非自由」。
这就好比整个世界是一个 10 层楼的认知结构,普通人一般可以爬到 3 楼,看到 3 楼的风景,但是到了 4 楼,周围的风景开始变得抽象起来,充满了大量的类比、隐喻、超脱人们认知的逻辑。人们生活在 1-3 楼之所以舒适,是因为这里绝大部分的人或事都是自己可以通过经验主义、逻辑思考、感性感知所理解的。
现在,我们进入了 AI 时代,并不是人们拥有了突破 3 楼的工具,而仅仅只是在 1-3 楼安装了电梯,让每个人拥有了可以快速爬楼理解已知世界的工具。
想要去 4 楼,可能要做出「自由的牺牲」,比如通过大麻致幻联觉、或是因为精神病而获得了超脱常规认知的抽象理解、或是濒死体验等等,才能看到 4 楼光怪陆离的景象。也就是说,人们之所以并不允许进入 4 楼以上,也是为了使人类的精神不会受到污染,不会因为无法理解世界的本质而出现理智上的崩溃与毁灭。
所以,自由是有限的,但并不意味着人们被剥夺了进入四楼的自由,只是一旦进入就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罢了。
自由令人惊骇的前提,是人们理解了不自由的「好处」与自由的「坏处」。
命运保护机制
宿命论决定的,正是每个人最终可以触碰到几楼的「天花板」。这话虽然很残忍,但我认为这或许就是命运的保护机制。
我家出过一个「精神病」,在我初中的时候,他作为我的同龄人,也常常用来和我做类比。正是因为是「精神病」,所以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抽象的,极具艺术天赋。在他还没有被确诊之前,他几乎快要成为我的「榜样」,成绩好、艺术天赋好,又出生在一个军属家庭,似乎未来的路都已经确定了。结果突然有一天,家里人警告我尽量和他少来往,原因也是过了几年我才知道——还是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了,所有亲戚都像是在躲瘟神一样地避而不谈。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疯癫,让这个军属家庭在一夜之间家道中落,作为公安局局长的长辈去世后,整个家族分东离西。自此我也再没听过那个孩子的消息,也因此整个故事在这么浓墨重彩的部分结束,从而变成了不同关于命运故事的版本。(这个有机会再说,蛮有趣的)
这个家族在他们家最辉煌的时候,几乎整个家族的认知都围绕着「权钱」。其他亲戚寻求他们帮忙,也都直言不讳地谈论权钱交易的部分。最夸张的是,这个家的老太太在她母亲离世火化后的当天,就要求我外婆将他们母亲的遗产平均分配,免得以后扯不清楚。不得不承认,这是最高效的处理手段,但也限制了他们只能看到 2 楼的光景。这时,他们家出现了一个可以一口气爬上 4 楼的人,住在 2 楼的人并不能理解 4 楼发生了什么,甚至会认为那是危险的,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强制手段将 4 楼的人拖回 2 楼,去理解他们能够理解的世界。
宿命论决定了这一家人只能看到 2 楼的光景,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保护机制」,至少他们只用牺牲一个「疯子」来保全整个家族的稳定。
另一个例子,是以前在《青蛙、宿命论和自由意志》提到过的。助理和我们最后一次谈话,就说到她认为自己是一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我们跟她相处的这几年,确实把她带到了井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但她也意识到我们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动物。我们告诉她可以去井口不远的池塘看看,这个池塘我们可能一步就能跳过去,但是她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走到这个离井口的最远距离。
她真的天生就是「青蛙」吗?或许是,从八字、从星盘的角度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甚至连内耗与否、几时开悟、因何开悟都颇有些命中注定的感觉。但这里又有另一个值得辩证的问题——或许这就是最开心的活法,就像苏格拉底和休谟的争论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充分考察自己的人生,否则这一生就变得内耗难受。
离开我们之后,她后来也在朋友圈发了小作文:
我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见识,所以当有人说我没见识的时候,我总忍不住跟着那个人涨涨见识。我以为,见识都是机会,是看世界,但真的被拖到别人的世界里去裹一身泥,才发现世界是世界的世界,跟我又有多少关系呢?
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她自己想要跳多远,而是宿命论起到了最后的保护机制,避免她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楼层,因为那里面充满了危险与「污泥」。
超人、精英与精致利己主义
现在再来聊超人理论和精英主义就可以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用楼层来比喻一些人一辈子都去不了某种楼层是一种「精英主义」,精英主义的内核是:应该由少数具备知识、财富与地位的社会精英,来进行政治决策,主导社会走向。
决定通往某一个楼层的,并不是精英给大门上了锁,这并不是那个恐怖的「白房间」,通过言论自由和钳制思想的方式来缔造「良民」,很显然这是无论哪个精英、哪个政体都做不到的。选择去什么楼层看一看,这便是萨特,也是我认为的「自由」,因为这种自由充满了虚无感,所以才需要人们知行合一地去提高认知,理解自己所处世界的规则。
再说尼采的「超人理论」,和萨特的自由说类似,超人理论也是用来对抗「虚无感」的,他提出「上帝已死」,认为人在经历道德、基督教信仰幻灭的虚无主义后,应该将心境转向一种「积极、正面的虚无主义」,使自己得以面对心中的价值意义,并且依此意义创建人生。
超人理论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关于自由的认定:超人是绝对自由、自足而又自私的。
首先,我相信绝对自由的存在,比如你可以拿起武器杀掉仇人,但问题在于这种自由在文明社会里是受到约束的,但我的观点仍然认为这样的约束只是提供了一种「代价演示」,如果你能承担这个代价,比如最高死刑的刑法,那杀人也是一种自由。所以是我们作为现代人选择了「相对自由」的生存方式。
其次,自足的核心就是最开始那位朋友提到的,内在的自足动力,比如将自己视为神的信仰;外在的自足动力,不依赖外部权威的创造力。
最后,自私——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但就是人们简单的惯性思维,认为自私是「不好」的,而认为超人理论与利己主义并无差别。自私的定义很有趣,是一个人把自己的考虑或利益置于别人的利益之上。也就是说,自私要成立,必须要另一个人的利益作为参照物。那么一个明星在地震之后不向受灾群众捐款是自私吗?当然不是,谁他妈规定的一定要捐款?所以你会发现大部分人利用自私作为了一种相对评价系统,去评价那些没有做出利益调整的人。我个人认为超人理论里的「自私」放在语境下,因为同时拥有「自由」和「自足」的配合,这种自私是外部的相对评价,因为「超人」的内在系统已经完成了非常完善的自洽。
所以乐趣在于,无论是超人理论、精英主义(一些人仍然在幻想自己可以成为精英以便独占资源)、还是精致利己主义,这并不是命运安排的剧本,而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其背后的代价也有所不同,超人理论可能就会遭人「自私」的评价,精英主义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甚至需要「投胎」的宿命论支撑,精致利己主义看上去最好选,也能实际得到「利益」这个结果罢了。
所以别再他妈的说自己没得选了,没得选也是一种自由意志做出的选择,是你选择了不反抗去接受一个看上去代价最轻的选项而已。
禁不起考察的自由意志
回到那个在德国生活的中国妈妈的例子,她在小红书上面「炫耀」自己在德国利用权力交易的方式,得到了自己女儿读幼儿园的资格。这是她的选择,所以也必然遭受人们对她行为的质疑。
只是她做了一个巧妙的外归因,认为:
- 制度缺失实际优先于个体行为;
- 程序正义未必能够实现事实公平;
- 权力介入可能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要留在德国生活的人,是谁决定的?是法西斯主义拿着枪逼她在德国定居吗?那既然如此,德国的制度缺失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那她可以选择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她会做出这个选择吗?显然不会,那她就必须要接受在德国生活的「代价」。
如果你能理解这个「代价论」,那你就已经比这位母亲代表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爬到更高的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