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因到政治符号
迷因,学名「模因」,目前比较公认的定义是通过模仿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思想、行为或风格,通常是为了传达模因所代表的特定现象、主题或意义。表象最常看见的,就是一个简单的表情包,里面却包含了很多人可以感同身受的信息,从而以此作为传播的原因。
今天不会咬文嚼字地分析「迷因」含义本身,要科普要拽专业术语的人大有人在,这是人类学的一部分,所以它能涵盖和解释的内容本身就是暧昧模糊的,人类学里的人和哲学一样,首先将「人」视为整体,这种宏观视角又会有失偏颇地针对每一个个体提出「合理解释」。
比如,在迷因的世界里,就存在一个独立的需要单独解释的个体——Wojak。

如果你经常刷B 站、油管,或许对这个迷因角色并不陌生,你也能理解这个迷因角色背后可能涉及的「敏感」是哪些。
那就在「迷因」的部分介绍一下 Wojak[维基百科]:
- Wojak(来自波兰语,大致意思是「士兵」或「战士」),也被称为 Feels Guy;
- 这个表情包在 4chan 上人气飙升,其中这个角色与 Wojak 以前使用的短语联系在一起,例如「我知道那种感觉,兄弟」;

- 美国心理学家费尔德曼将其描述为「platonic romance within the memescape.」,即模因景观中的柏拉图式恋情;
- 之后,Wojak 出现了形式上的变体,于是它作为一个迷因符号,开始有了自己的政治色彩:
- 2018 年 10 月,面无表情 Wojak 被戏称为「NPC Wojak」,成为那些无法独立思考或做出决定的人的流行视觉形象,人们将他们比作非玩家角色。NPC Wojak 在网上声名狼藉。这个梗最初引起了《纽约时报》等媒体的关注,因为它用来戏仿美国自由主义者所谓的从众心理。
- 这一表情包的使用是唐纳德·特朗普的支持者所为。约有 1500 个 Twitter 账户因传播有关 2018 年美国大选的虚假信息而被暂停,这些账户冒充自由派活动人士,并使用 NPC Wojak 表情包作为头像。
- 2019 年 1 月 13 日,一个名为「The Faction」的保守派艺术团体劫持了《与比尔·马赫实时》节目的广告牌,用 NPC Wojak 的形象替换了马赫的形象。
普通人与普通人代理人
之所以会开启这个话题,是因为最近在为写剧本寻找人物灵感,想写的大部分人物原型与矛盾,都不可能在中国这样的审查环境下过审,所以从真实案例到剧本再到可以播的剧本,需要转译和变形好几次,才不会变成「夹带私货」。
所以偶尔看看 Wojak 的剧本,会以一种极其原始感的方式解读社会环境与「普通人」在社会问题中的人物弧光。其实简中版,包括台湾人制作的繁中版的 Wojak 的重要功能还是在记录和反馈真实社会的一部分,例如借贷生活、不婚主义、报考公务员、掏空两家人的钱包买了一栋无法完工的烂尾楼等等。
而每一个 Wojak 都代表了某一种沉浮在这些社会模块里的「普通人」。在这些作品里面也不乏对于真实事件的转译,例如铁链女事件、动态清零、贵州大巴等「政治不正确」的记忆,因此 Wojak 在简中会被封禁的原因也一目了然,因为它几乎可以 100% 被扣上「反贼」的高帽子。
之所以说 Wojak 是一个「社会模块」中的「普通人」,是因为这些「社会模块」真实存在于社会现象中,但不允许被过度讨论,甚至是需要被极力粉饰和掩盖的,所以当虚拟角色在这些社会模块中被模拟人生结局时,它的功能有三:
- 个人观点表达——表达不满或抗议;
- 提供心理安慰——原来还有比我活得更惨的人,我应该感到幸运;
- 提供传播目的——实现政治、文化反向传播目的;
正是因为最后一种功能涉及到了政治目的,所以前两者的功能很容易被贴上了「反动」的标签。
在美国,Wojak 也已经成了 meme 政治的主要手段之一,被广泛应用于讨论政治极化、资本主义批判、社群认同危机等领域;在俄罗斯,Wojak 视频或图文经常带有社会系统解构感,诸如对体制、苏联遗产、战后心理创伤的批判;在巴西,年轻一代会用 Wojak 的形象来讽刺政府腐败等社会问题;在中国,有趣的是,Wojak 其实成为了一种「敏感词」的自主屏蔽手段,从而取代互联网上不允许出现的「韭菜」「小镇做题家」「内卷」等敏感词,在类似于打工人、学历贬值、阶层焦虑、消费主义批判等议题中代替中文语境下的敏感词。
Wojak 既是社会模块里的「普通人」,也成为人们对于社会模块不满的「普通人代理人」。
政治符号与语言表达
Wojak 正在成为一种全文明发展趋势里的共通点,哪怕是语言不通、文明不同、政体差异,也都同时孕育出了这种新型的语言表达方式,这里就可以提出一个问题——这是不是一种文明表达的「退化式进化」。
需要特别解释,「退化」一词并不是贬义,并不意味着退化就是一种朝着不好的方向去发展,退化式进化也不意味着非退化式进化就是高级的。(避免学生思维对立即造成歧义)
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随着信息爆炸与注意力稀缺,我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也明显察觉到文字论述的门槛越来越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耐着性子看完一篇文章,甚至还会借用 AI 的功能用概括式的方式阅读文章甚至书籍;与之对应的,情绪表达的门槛开始越来越低,而图像+幽默+刻板偏见的方式,例如 meme,就变成了一种低认知成本高传播效率的语言表达方式。
与其大篇幅地讲解政治极化带来的影响,还不如用几个 meme 通过情感表达的方式来解释政治极化可能带来的对个体的影响。一旦政治诉求形成某种群体性的传播,meme 的传播比文章类型的转播具有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被封锁成本。
同时,利用虚拟形象 Wojak,因为它的「普通人」形象,且又在各种社会模块中成为过「受害者」,所以它本身就涵盖了大量不用再赘述的符号定义,比如就是刚才提到的「韭菜」,如果今天有人上传了一部关于 Wojak 炒股的视频,相信大家都不用去过度解读,都会知道这是一部讲述韭菜被割的故事,不过外部却用一个很好的方式进行了包装——投资需谨慎。所以你会发现,当 Wojak 作为普通人代理人,且再被代理成观点表达、社会记录的时候,它既能满足人们对社会表达不满,又能避免审查、人肉、社群排斥等情况。
它的存在,就跟举起一张白纸一样,上面虽然什么都没写,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情绪与文字。
因此,Wojak 也成为了另一些功能性更加明确的符号,例如它反映了下层群体对无力改变世界的「模拟输出」:虽然改不了,但我能画出来骂。
脸谱、唱腔与时代性
虽然 Wojak 作品所代表的对政治、社会和现实讨论的方式,可能导致公共讨论的简化、极化、荒诞主义,一些缺乏独立思考的人,甚至会认为内容讨论的观点即现实。从这个角度而言,它确实是一种「退化式进化」的缺点。
对于一些「文学家」而言,这种简化的过程可能会导致社会整体性的「失智」,他们无法再真正理解「文学作品」,这里面存在另一个值得以后讨论的话题,即文学性与传播性的辩证关系。如果一开始情绪和观点的表达都无法传递出去、不被人理解、无法被传播,那也意味着它无法被更多人看见。
往好处想,社会整体性的「失智」不正好就体现出这些「文学家」高人一等的想法了吗!
在准备写 Wojak 相关的话题时,我试着拆解了它的内核,一个「普通人」的形象,代理了社会上面不同困在社会模块里的人发生的事和表达的不满,但这个「普通人」的形象往往经历的是无奈和悲剧。它是人们对于社会政治环境的身份投射,这个内核并不是这个时代才有的,从古至今,人们都在期待「大侠」的出现,扬善除恶为民申冤。
那换句话说,包拯会不会是那个时代的 Wojak?
比如《秦香莲》和《铡美案》,这是对权贵和不公的伸张正义;《打龙袍》圆梦了「依法治君」的美妙幻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作为一个理想型官员符号,寄托了民间对于正义、公平体制的幻想与愿景,京剧虽不直接讽刺朝廷,但同时又成为了制度下的「回音室」——台上上演的是脸谱与唱腔,是古代案例的重新呈现;但台下是现实、是今人,想象和思考的是如今的社会,释放的是如今的情绪。
反过来,或许 Wojak 也是这个时代的脸谱,它在不同社会模块里上演的剧目,有喃喃自语、有痛苦哀嚎、有疯癫狂笑、有指桑骂槐……这些唱腔,唱的或许是对于现代社会与政体大逆不道的指控,但也是留给下一时代的人们去反省或继续沉迷幻想。
当然,为什么这个时代的 Wojak 变成了被规则弄成悲剧的人,这或许又是另一个值得聊起的时代特殊性,当人们被封堵在小区、街道的时候,那些高喊要自由的人已经被当做了儆猴的鸡,那人们就换一个方式,高喊着「要封禁要核酸」。
把 Wojak 逼上死路的并不一定是创作者,或许还有反话正说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