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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跃迁

2025年5月20日 23:40

我放下餐盘,扫了一眼主控终端的提醒:距离下一次跃迁还有1小时。

“各位,”我轻声开口,对还坐在生活区的几人说,“你们不用都陪我待在舰桥。第二次跃迁不是新鲜事,倒计时还早,睿思会提前五分钟提醒,各自找地方休息就行。”

说完,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是第二次跃迁,但我知道,有些人第一次进入曲率场就晕了个七荤八素——感官错位、平衡感短暂丧失、视觉抽离感……这些都不是吓唬人。

曲率航行不像民间传说中那样“眨眼抵达”,它更像一段被强行拽入非线性时空的过程。人类的大脑和耳蜗都还没做好在四维泡里奔跑的准备,有些人甚至会出现“明明没动却感到翻滚”的错觉。

“只要你们坐稳,别在跃迁时晃着跑,睿思就不会发通报说‘有人在跃迁过程中撞到了走廊墙壁’。”我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

“那得写进个人履历吧?”胖子撇嘴,咬了一口冷却了一半的牛肉片。

“睿思会客观记录。”睿思的声音应声而至,平稳无波,“曲率跃迁记录将计入舰员行为数据库。”

“你说这船是不是有点太严肃了?”胖子小声抱怨。

“它是科研船,不是渡假游轮。”孙雨晴耸耸肩,面前还剩一口汤。

我点点头,走向舱门,准备前往舰桥做跃迁前例行巡查。等会倒计时归零时,全船将再次驶入那片扭曲空间,而这一次,将更远——也更接近那片未知的星图边缘。

我沿着主通道走向舰桥,地板下微微的磁悬浮脉动感,提醒着舰船的动力系统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跃迁积蓄能量。舱壁上的光带从模拟的自然晨光切换成冷白色“高亮模式”,这是睿思自动判断当前进入操作敏感阶段后的应对灯光。很严谨,很睿思。

“睿思。”我边走边开口,“系统检查完成了吗?”

“主控系统自检完毕,舰体结构应力模拟通过,曲率场已锁定目标跃迁点。”睿思的声音通过贴合在我颈侧的终端耳麦传来,“当前跃迁路径基于上次跃迁结束点,向深空扇区15-KL展开,数据一致性已校对至小数点后十位。”

“听起来很稳。”我点点头。

“在可控误差范围内趋于最优。”它的语气依旧像一本刚出版的教材。

我推开舰桥门,驾驶座前的全息界面已经亮起,中央球体投影正缓缓显示出跃迁路径轨道图。那是一条在黑色背景上弯曲的银蓝色丝线,两侧分布着警示标记与物质密度区块,像某种星河脊骨的剖面图。

我轻轻晃了晃刚刚从厨房带来的空杯,杯底还有一点儿贾宁冲的咖啡残液和没化开的糖。

我在主控位前坐下,手指在光屏上划过几道,调出总航程进度图。睿思已将本次任务的曲率跃迁计划完整导入系统——从远日点起始,我们将连续进行12次跃迁,每次间隔12小时,每次跃迁持续时间约为30至40分钟。如此计算,整个曲率航行将持续约两个月时间。

之后,飞船将脱离当前的可导航星图边界,进入尚未被完全测绘的KL-077’外围区域,届时只能使用常规引擎推进,航速会大幅下降。那段旅程,将不再能依赖联邦网络、坐标引导或自动补给,是真正意义上的“深空科考”。

而现在,作为联邦星图体系内的航行单位,我们仍然享有所有“文明航道”的待遇。包括联邦部署在航线上各个关键节点的自动补给站。每一座补给站都由专用AI托管,可提供能量灌注、损耗组件更换与生命物资的补充,甚至能远程完成大部分常规维修。

我放大当前跃迁段终点,下一站的标记亮了起来:一个名为“FZ-Ⅲ前哨”的小型补给站点。

“FZ-Ⅲ周围有活动飞船三艘。”睿思提示道,“一艘为地月航线上的货运船,另两艘为火星基地派出的公务侦查艇,当前正在进行例行同步任务。”

我点了点头,熟悉的命名方式与资源分布逻辑。FZ-Ⅲ属于旧型补给站群的第三代节点,最初由火星基地牵头建设,现在则划归联邦交通管理委员会,由火星太空港署代管。因为这一段航道位于火星附近并往外延伸,长期以来都是资源调度与侦查任务的必经之地,因此也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星空聚集区。

这类聚集区通常没有明确的法律辖区,但在补给站周围五万公里内,会受到联邦公共安全协议的统一约束。那三艘正在补给的飞船,如同候车的旅人一样,短暂停靠,调整方向,等待下一段航程的指令。

我望向屏幕上的三维模型,那些补给站像一座座静止在真空中的浮岛,镶嵌在这条银河水路的节点之上,闪烁着绿蓝交替的信号光,像是在说:“别急,你还有一段路。”

距离下一次曲率跃迁还有不到一小时,睿思已经开始执行系统自检流程,舰桥主控屏上,整合图谱以流线形式不断滚动,从飞船尾部的粒子发射器、姿态调控单元,到前部的曲率引擎驱动环,每一项设备状态都以不同色彩进行动态标注。

“曲率护盾能量蓄满至94%,正在进行温控调整。”睿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预计30分钟后达到跃迁标准阈值。”

“看来今天能准时起飞。”我望着护盾界面上的脉冲图说。

“我们不是已经在飞了吗?”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又端着咖啡靠了过来,“搞得像机场候机室一样,还分什么准点晚点。”

“你要是见过粒子护盾没开好,飞船在亚空间里削掉半个尾鳍的事故,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淡淡地说。

“啧,我当然听说过。”胖子撇撇嘴,“上个月还有一艘实验船在曲率跳跃中被不明物撞穿。传言是老型号的导航子系统死机了,飞船自己以为前方清空,结果迎面撞上了一颗五百米直径的冰质小天体。”

“是传言。”睿思立刻更正,“经验证据显示该事故为内部伪造的维护记录所致。责任人已于地球基地军事法庭受审。”

“你看,它知道得比我们全。”我耸耸肩,“这就叫星图内航行的优势——信息通畅,系统在线,出了图,你就真成了宇宙漂流瓶。”

“嗯……”胖子挠了挠头,“那我等会还是系好安全带吧。虽然现在不用坐压缩椅了,但总感觉这东西像过山车一样,来的时候不会打招呼。”

“你是没遇到我以前的航行课导师‘打招呼’。”我看了他一眼,“这位打招呼的方式是:‘正在进行跃迁,请在三秒内固定自身以避免内耳错位。’然后——‘三、二、一……’”

“……那比过山车还刺激。”胖子打了个寒战。

睿思在一旁毫无波澜地继续报告:

“跃迁倒计时同步完成。预计剩余时间:20分钟。系统将于10分钟后进入曲率空间预热阶段,航向锁定、干扰屏蔽与惯性调节模块将在倒计时5分钟统一校准。”

我看着这一连串流程,有点像在看某种仪式的预演。星际航行,并不是把你从A点送到B点那么简单,而是一场穿越现实边缘的物理剧。你要忍受巨大的孤独、极限的节律,靠一艘缝缝补补的金属壳,把你护送到前人未至之地。

随着跃迁时间一点点逼近,飞船内部的灯光悄然发生了变化。舰桥区域由常规白光切换为淡蓝色曲率状态指示灯,显示全舰已进入跃迁预热模式。生活区和其他舱段同步降低亮度,减少不必要的能耗干扰。

我靠着控制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金属地板下方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是曲率引擎开始缓慢蓄能的信号,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深深吸气。

睿思冷静地提示:“当前段跃迁将在12:00整执行,跃迁时间约34分钟。请各位船员于跃迁前15分钟完成就位。”

帕比此时从工程区跳着步过来,尾巴上还挂着一根微型工具夹,像刚处理完某个阀门。

“飞行稳定值已反馈至主控,我还顺路检查了辅助能源切换器。”它拍拍自己金属胸口,“目前一切正常,没什么会爆炸。”

“你的标准有点让人焦虑。”我瞥他一眼,“不过你来的正好,去通信舱帮忙检测一下干扰屏蔽。”

“收到,狗形工程师在路上。”它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又以一种介于滑步与小跑之间的姿势离开舰桥。

我忍不住笑出声。即使在第二次跃迁面前,船上的节奏依旧维持着某种稳定——有条理的检查流程、互相调侃的气氛、以及对即将穿越亚空间的理性期待。

胖子蹭过来靠在我的椅背上,嘴里叼着刚吃完的牙签:“水哥,我突然有点想写本《深空杂谈》,记录我们每次跃迁前的感想和心跳率。”

“你这是怕下一秒没机会写了?”我调侃。

“你懂我。”他说着摊手,“要是哪天我们真飞出星图,搞不好就成联邦航行日志里的传奇人物。”

“那你得先活着回去。”

“这就是我跟着你跑的原因。”他笑着点头,又拍拍我的肩,“实在不行,我也算是为航天文学献身了。”

我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时间:“别贫了,去你那区域检查你那堆‘万一有用’的小设备,别到时候全舰静音时,你那台副通信干扰器再发出上次那个恐怖片音效。”

“嘿,那是误触。”他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改进过系统——现在只有在我心率超过一百二才会自动播放。”

我当他是开玩笑,懒得回应。

舰桥的震动开始增强,整个1108号舰如同拉满了弓弦。跃迁,正在临近。

“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继续补觉?”我看着胖子,顺手指了指舱壁屏幕墙上的时间。

他摆摆手,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算了吧,反正曲率航行完我排的是第一轮巡逻。回去睡几分钟,还不够睿思念一遍安全守则。”

我挑了挑眉:“你也知道睿思会念?”

“可能是我健身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它早上五点整在我舱门外播放了两遍《飞行员舱体移动标准操作》。”他眨了眨眼,“我被吓得以为舰体要爆炸,差点跳起来按弹射钮。”

“你舱室哪来的弹射钮?”

“……我画的。”

“你是不是得去看看心理科的资料库。”

“你说的对。”

我们对视了一秒,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睿思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冷静无波:“舰桥提示:倒计时三分钟,曲率引擎预启动已完成。请所有舰员就位,确保自身稳定状态。重复一遍,请所有舰员就位。”

我坐回主控位,系好辅助束带,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前方——此刻,舷窗已经切回了标准的航图模式,中心是一道逐渐变形的空间曲率图谱,如同液态金属在无声地翻涌。

“准备好了吗?”我问。

“早就等不及了。”胖子拉过一张备用椅,坐下,把手里的终端轻轻合上,“老子今天非得看看,这玩意到底扯弯的是时空,还是我胃。”

下一秒,一声低鸣响彻整个舰体——不是机械的轰鸣,而是某种近乎心跳的共振。从远处传来,又仿佛从骨髓里震出。

空间开始轻微拉伸。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一种奇特的“失衡感”,像是整艘船在一瞬间脱离了惯性,却又没有真正“动弹”。

舷窗上的星图开始扭曲,点状恒星被拉成丝线,又迅速旋转聚合成一道螺旋,仿佛世界被卷进了某个无形的漏斗里。

我能感觉到身体似乎略微下沉,又仿佛被抬起,五感混合,无法言喻。

“曲率护盾稳定。”睿思播报,“粒子发射器同步加载完毕,空间场强拟合率为97.2%,跃迁预期误差为0.3U。”

“太稳了。”胖子小声感叹,“比我小时候做的地铁还平稳。”

“你小时候坐地铁还会晕。”

“我现在也是。”

我们就这样,一边调侃,一边穿越着宇宙的褶皱。

外部的星海仿佛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扭曲而流动的暗影,像是银河落入玻璃杯中的水墨,被强行拉出一道笔直轨迹。

这是曲率飞行,一个把人类从地球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奇迹,也是目前为止,我们对宇宙最极限的探索。

“预计航段剩余时间:23分钟。”睿思提醒道。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胖子,他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嘴角还带着一丝轻松的弧度。

曲率泡稳定,舰体平稳推进,第二次跃迁,正在进行。

正当我监控着引擎输出数据,胖子忽然一拍大腿:“不行,我要去上厕所。”

我头也没抬:“搞快点。记得顺路帮我倒杯水回来,别又在走廊里顺手拧开什么面板。”

“你以为我是帕比啊?”他一边起身一边咕哝,“我可是有自控力的工程人员。”

“你前天还说你在浴室修液化喷头结果拆了半面墙。”

“那是因为我怀疑墙体后面藏着漏气的管道,结果是……”

我懒得理他,继续盯着跃迁数据流。其实曲率航行本身是非常平稳的。进入和退出跃迁阶段时会产生一定的加速度变化和感官错乱,但一旦进入稳定状态,整艘飞船几乎感受不到速度的存在——就像你坐在一台高速运行却没有震动的电梯里,除非你用光学设备查看外部宇宙,否则根本意识不到我们正在以超越光速的方式“划开”星海。

曲率护盾在外围维持着高能包裹,粒子场调整精度控制在亚毫米级别——这是军用级特批发射器带来的优势,换作普通科研船,光是跃迁偏移率就能让你在空间中多绕上三天。

我依次检查主控台上的几项核心数据:

航向偏差:0.017度

外层曲率泡稳定率:96.9%

引擎磁约束场功率:94%

睿思处理延迟:低于0.3纳秒

“舰长,预计跃迁剩余时间:六分钟。”睿思汇报道。

我刚点点头,舱门咔哒一响,胖子拎着一瓶水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擦汗,看样子比跑五公里还累。

“你怎么上个厕所搞这么久?”我接过水。

胖子一脸心虚:“我……吃了点减肥药。”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你在跃迁状态下服药?还是减肥药?你不要命了?”

“放心,我提前吃的。”他把终端屏幕摁亮,调出一张照片展示给我看——一位身材火辣、眼神坚毅的全息偶像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手里拿着一瓶闪着荧光的胶囊罐。

“这是我最喜欢的爱豆代言的。”他语气认真,“这牌子我关注了很久,肯定没问题。”

我盯着照片几秒,最终没忍住:“你关注的重点是产品,还是代言人?”

“……都有吧。”

“联邦药物审查你知道吗?这玩意估计连边都没摸过。你这不是科研人员,这是实验动物。”

“人总要为梦想做点牺牲。”他摆出一副赴死的英勇模样,“等我瘦下来,保不齐还能参加什么星际真人秀节目。”

“先别真人秀了,等你减肥失败,我们可以考虑申请你作为深空压力过载反应样本。”

“啧,太刻薄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主控台上的引擎反馈数据开始缓慢变化,跃迁泡边界波动略有上升——这表示我们即将进入退出跃迁的减速段。

“就位。”我提醒道,“要开始减速了。”

胖子一听,立刻坐回椅子,把束带拉得比刚才还紧。

“你是怕飞出去吗?”

“不是。”他一脸正色,“我怕你嘲笑我穿的是联邦大码制服。”

“那我已经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段话我会记一辈子的。”

“那你可得减肥成功,不然太冤。”

睿思此时再次提示:“预计跃迁退出时间:1分43秒。请保持当前姿势,避免因惯性变化导致身体跌落或撞击。”

灯光略微变暗,进入标准减速模式。飞船开始轻微震动,像是宇宙的一道褶皱在慢慢回弹,而我们正踩在那一瞬的反弹波上,滑向另一个被文明光线标记的节点。

航行日的第一顿饭

2025年5月20日 23:40

我最后还是带着没理清的逻辑和还没恢复的精神状态,回到舰桥。

中央主控区的灯光调回了夜航模式,舱内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屏幕在幽蓝中发着微光。我的座椅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倾斜姿态,像是等我归来。

我坐回去,把背往椅背上一靠,视线穿过主屏投影上那片曲率路径图,忽然觉得刚刚睡过的那四个小时,好像只是一场静音处理的幻觉。

没过多久,我的眼皮又开始打架。

“睿思……”我低声道,“有没有什么能让人瞬间清醒的办法?”

“我不建议使用电击。”

“……那你别建议。”

舱室陷入短暂的安静,我靠着座椅,眼前的光标一闪一闪,似乎在等待我下一个命令。

我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轻轻吹了一口,热气在舰桥中控台边上缓缓升腾。咖啡,是贾宁冲的,睿思说她还往里面加了糖。我尝了一口,果然好喝多了。明明是联邦标准配比的合成咖啡粉,加上舰内回收水过滤出来的热液,结果就因为那一小勺糖,变得像是从地球南区老咖啡铺里现磨的一样。

“轮值交接时间到。”睿思的声音在舰桥响起,依旧冷静到近乎无情。“下一个值班者:李英俊——当前状态:未响应。”

我蹙了蹙眉,瞥了一眼座椅空空如也的后排。“睿思,他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已尝试通过舱室通讯、声波唤醒与震动提示。未果。”睿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排除其在睡前启用了‘深度休眠’辅助模式。”

我扶额叹了口气:“这家伙是去跑了个星际马拉松吗?”

“需要更换值班人员吗?”睿思问。

“叫帕比来接班。”我说,“让他撑一轮,我亲自去找胖子。”

“已指令帕比前往舰桥。预计三分钟后到达。”

我起身收端起咖啡杯,轻轻扣上一个密封圈,打算顺路带去生活区慢慢品尝。舰桥的门自动滑开,走廊灯光调至夜间模式,泛着淡蓝色。我边走边在脑海里思考一个问题:胖子到底累成什么样,连睿思都叫不醒?

胖子的舱室门一打开,我差点没被一股浓郁的混合味道原地劝退。汗味、合成蛋白粉、未喝完的能量饮料,还有电路板焦糊味在空气里打起了擂台,谁也不肯认输。

我咳了一声,抬手扇风:“睿思,这味道可以申报生物危机等级了吧?”

【舰长,我无法直接监控私人舱室,但已通过您的可视角接入本区域传感器数据。】睿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理性而克制,【正在通过您的授权激活除味与净化系统,预计三十秒后气体浓度将恢复至健康标准。】

果然,几秒后舱壁边缘的循环通风口轻轻一响,一道浅蓝色的空气处理光束扫过房间。一股薄荷与银离子的清新味迅速压住了先前的“炼体修仙味”,空气顿时清爽了不少。

“还真是贴心。”我感叹道,“虽然你不看,但你总能闻。”

【我仅依据您提供的输入数据进行判断与操作。】睿思淡定地回应,仿佛在强调自己绝不做窥探他人隐私的AI。

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打算看看这位太空版“减脂斗士”到底怎么睡成了这副模样。

“睿思,你确定他还活着?”我皱着眉头问。

【生命体征稳定,处于深度睡眠状态,脑电波呈现典型的强制修复模式。】

“翻译一下,是睡死了。”

我走进舱室,脚下踩到一块滑溜溜的塑胶片——低频震动健腹贴;墙上贴着“本月减脂目标”表格,三天前停在了“略有起色”;床边则摆着一台还没关机的踏步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今日步数:27,833。”

胖子正抱着个抱枕,穿着全息压缩衣,呼吸平稳地躺在舱内的悬浮床上,头发乱得像刚遭遇了太阳风暴。他嘴里还咬着一个智能口罩式呼吸器,微弱的节奏灯光显示,他刚结束了一轮长达90分钟的高频氧气辅助燃脂训练。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轻拍了拍他肩膀:“胖子,醒醒,该你值班了。”

他没反应,只是翻了个身,嘴里还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能吃碳水……不能喝奶茶……减脂万岁……”

“你是练成了真·太空版宿舍练习生?”我摇摇头,调高了嗓门,“胖子,再不起来我就跟孙雨晴说你让帕比替班,说不定你还能挨上一顿打。”

这一下奏效了。

胖子的眼睛猛地睁开,像被电流击中的机器人,身体弹了起来,一只脚还卡在床沿。“我、我不是……我是锻炼完了太累,不小心睡着了!”

我看着他灰头土脸、头发翘成无线天线的模样:“行了,赶紧冲个澡。睿思都喊不醒你,还以为你提前进入冷冻实验。”

“不是我不醒,是我身体太沉浸在恢复阶段了。”他有些心虚地解释,拉开柜门翻出新衣服,嘴里还嘟囔着,“我这不是想着长航程嘛,顺便……减肥……”

“你减肥干嘛?到外星球投简历?”我问。

他一愣,低声道:“回地球后想交女朋友啊。到时候我要是瘦下来、黑回来,凭咱这技术和军工背景,难不成还没人看得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逗逗他:“那你要不要考虑追贾宁?”

“你、你说啥!?”胖子像个被吓飞的储能水鼠,“我现在脑子不清醒,你别乱开玩笑……她那不是女朋友级别,那是女武神级别!”

“你平时不挺能吹的吗?真让你追你就虚了?”

“不是虚,是敬畏。”胖子一边钻进卫生舱洗澡,一边发誓,“我发誓这趟任务我专注科研和减脂,绝不想不该想的!”

我笑着走出他舱室,身后传来水流哗哗声和他边洗边哼的小调:“减脂是信仰,脱单是理想,未来的我一定要帅得发光……”

我无奈摇头,带上门。

在我回舰桥的路上,穿过飞船的生活区时,帕比像计算好了时间一样,精准地在我刚晃动咖啡杯的那一刻走进厨房区域。“舰长,根据当前值勤表,胖子起不来的概率为83.4%,所以我提前替他完成了工程区的巡查任务。早饭准备工作可开始。”

“提前补值……你这是偷班。”我忍不住笑了,“再这么下去,你怕是能自己值完三年的班了。”

“理论上可以。”帕比认真点头,“但我建议你们人类不要这么依赖我。”

我看着他一边哼歌一边摆弄配料,忽然意识到他手上的动作竟出奇地娴熟。说到底,他原本的身份是工程用AI,逻辑处理能力极强,搭配上这些年潜移默化地“学人又学狗”,厨房自然也成了他的新战场。

“帕比,你这是打算转行当厨师了?”我靠在操作台边调侃道。

“我不转行,只扩展功能。”他一边在合成炉台上校准模具,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工程师、狗、厨师,我都可以胜任。”

说话间,他已经将食材分类装进了三台独立的食物打印仓中。随着“咔哒”一声舱盖闭合,三维成像开始扫描重构,成型过程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魔术。

帕比像计算好了时间一样,在合成肉刚完成预热的那一刻回头开口:“舰长,面包已经打印完毕,请稍等,我为您加热一下。胖子的‘高能合成肉套餐’将在三十秒后完成喷香程序。”

我挑眉看着那块随着打印进程缓缓成型的肉排,外层油脂泛着微妙的金黄光泽,仿佛真有一丝碳烤的焦香。

“这家伙怕是能把实验室也打印出烟火味。”我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说道。

帕比没有反驳,反倒哼起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调子:“我是快乐的狗厨师,打印香肉不延迟~”

我一口气差点没呛住,轻咳了两声:“你的智能越更新越离谱了。”

“我根据你们人类的反馈系统优化了交互模块。”帕比自豪地甩甩尾巴,“尤其在烹饪时,愉悦情绪占比高达72%,故应适当表演。”

我刚咬了一口面包,还没来得及咀嚼完,帕比的下一轮操作就已经开始了。

只见他从墙边的保温舱内取出一组小巧玲珑的茶点盒,分别标注着“孙教授”的字样,动作干净利落,像极了五星级餐厅里的头牌服务生。盒盖一揭,里面赫然是地道的苏州汤包,皮薄汁多,还冒着热气。随后,他又动作熟练地扭身调出另一组配餐:一份虾仁面,一碗排骨年糕——色香味俱全,连碗沿上还印着仿古纹样,堪称奢华。

“……帕比,你该不会是带着半个中餐数据库来的吧?”

“不是一半,是完整拷贝。”他语气认真,“以及我自行补充了‘人类情绪慰藉食谱’模块。”

我点点头,目光却停在他下一步操作上。

只见他将打印台推向一旁,忽然双腿站定,切换成完全手动操控模式。两条前腿上的机械臂在半空中迅速展开,形成一对灵活夹爪,一边翻锅一边撒调料,几乎没有一丝多余动作。煎锅上的水煎包发出“呲啦”一声,香味瞬间在舱室里蔓延开来。

“等下。”我忍不住举手,“你现在这是……亲手做?”

“打印模块效率不足。”帕比头也不回,“你和李英俊的食物打印最为简单,我已提前完成,最后处理复杂请求。”

我愣了愣:“所以我们吃得随便,就要被排在前面?”

“并非随便,是无定制参数。”

我深吸一口气,胖子正好从后面探头进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发出感慨:“狗做的饭……真香。”

我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别真说出来。”

“怎么不说?”胖子一脸真诚,“我觉得以后地球上如果AI狗开餐馆,我第一个投资。”

帕比这会儿也乐了,尾巴一甩:“我可以在联邦注册‘狗大厨’品牌。狗不光能当工程师,也能掌厨。”

我一口热面包差点喷出来,摆摆手道:“得了得了,再夸你,你就该申请美食栏目了。”

他机械爪精准地翻了一个锅:“我已经提交申请,目前排队审核中。”

我:“……”

胖子咬了一口刚出锅的合成肉,一脸享受地咂咂嘴:“狗做的都比人做的好吃。”

“那是你不会做饭。”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刚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准备放下餐盘,却发现帕比悄悄在我盘子边又添了一块合成肉。

“加点蛋白质更合理。”他语气认真,尾巴机械臂还在冒着热气,“你凌晨值完班,基础代谢曲线有点偏低。”

我挑了挑眉,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比昨天那个“高蛋白三明治模块”顺口多了。对面的胖子正抱着他那块肥滋滋的打印牛肉啃得满嘴油光,还不忘朝帕比竖个大拇指:“这肉今天火候真准,赛博厨子,牛啊。”

“是赛博厨子狗。”帕比机械耳朵一抖,转身就继续去厨房忙活。

这时,孙雨晴也打着呵欠走进生活区,头发还带点碎乱,眼神一副刚睡醒、灵魂没联网的样子。她在餐桌边坐下,拿起帕比准备的能量汤盯了两秒,然后低声嘀咕了句:“……这是几顿饭合成的味道?”

“给你制作的专属浓汤,高热量+快恢复配方。”帕比从厨房回应,“你上一轮夜巡后能量消耗较大,我自动调配了最适合唤醒大脑的组合。”

“真的是‘唤醒’……”她勉强抿了一口,接着皱眉,“能不能下一次别加什么辣味果冻?”

“我记录了。”帕比平静应答。

孙教授随后也走了进来,头发略显凌乱,神色却颇为精神。他坐下后,帕比立即送上茶点和一份排骨年糕。

“刚蒸好,教授您昨晚没怎么进食。”帕比语调柔和,“这是根据您两个月前在深蓝科学院餐厅的点单记录定制的。”

孙教授轻轻点头:“你记性一如既往地好。”

胖子看着这一桌,忍不住感慨:“狗做的饭,果然比人做得香。”

“请注意表达。”帕比机械眼灯闪了一下,“我在AI自尊维护协议下,保留向你举报的权利。”

我笑而不语。

帕比又转身准备接下来的菜肴,我端起汤匙喝了口汤。浓郁、温热、咸度刚好。这种日常生活的温度,在星际飞船上的第一顿早餐里,格外真实。

随着飞船系统内时钟跳入“航行时间 10:00”,整个舱体内的照明灯光也逐渐从夜间的柔和蓝白过渡为午间模式。墙面上的冷光变得温润通透,走廊边缘的引导灯自动切换为“日间通行”色温,照亮了生活区的每一寸表面。

睿思的声音准时响起,像是一位从未迟到过的管家:“舰长,当前航行时间 10:00。下一段曲率跃迁将在航行时间 12:00开启,跃迁预计持续 37分钟。”

“所以我果然是白天班啊……”胖子叹了口气,一边抱着热腾腾的餐盘坐下,一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长了一张早起的脸。”

“你不是差点起不来?”我看了他一眼,把手边的咖啡往他那边推了推,“给你留的,别睡回笼觉。”

胖子精神一震,端起咖啡:“水哥,您是这船上除了帕比之外,唯一的温暖源泉。”

帕比刚从厨房一侧推进来,机械臂托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定制早餐。他先将一碗色香俱全的北方风味牛肉粉丝汤放在孙雨晴面前,汤底清亮,肉香四溢。然后,又将一盘培根鸡蛋三明治配浓蘑菇汤递给贾宁。

“完美。”贾宁低声评价,端起汤碗抿了一口,“比星舰学院食堂的营养调配系统高了不止一档。”

“我会记录该评价并作为评估依据。”帕比机械眼中泛起一抹蓝色光圈,“感谢认可,我也很喜欢料理模块。”

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怎么听着你像是在申请晋升?”

“只要我继续提升效率,或许可以申请成为星际大学的指定厨师。”帕比语气平稳,尾巴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孙雨晴笑着端起汤:“别小看这狗,他要真去参加厨艺赛,说不定拿奖比人还多。”

“而且他从不晚起。”我笑着摇头,喝了一口汤,香味温和地在舌尖散开。

睿思此时再次补充提示:“已将跃迁提醒推送至所有舱室,舰长可继续用餐。如需调整值勤表,请在当前时段内提交命令。”

我向众人扫了一眼,淡淡道:“那就按表执行,胖子轮到你白班,别再错过了。”

“遵命!”胖子立马坐正,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眼神变得比平时清醒三分。

孙教授端起茶杯,慢慢吹着热气,忽然开口:“等你们几个的身体节律再适应两三天,就可以考虑使用那两台新型睡眠舱了。”

“睡眠舱?”胖子嘴里还含着牛肉,含糊地问,“是那种冰封式的吗?”

“这次不是冰冻。”教授轻轻摇头,“是星际大学直属研究院最新开发的‘深层神经同步休眠装置’。跟老型号相比有了突破性改进,严格说来,是半冷冻半神经引导。”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往那种传统休眠仓,超过六个月就可能造成肌肉组织与脑神经不可逆损伤,所以我们通常限定最多连续使用一到两个月。现在这批新型号,稳定休眠时间延长到了三个月。只要在每次使用后进行一整月的康复训练,就可以继续下一轮。”

“听起来不错啊。”我点点头,“不过……这东西该不会是赞助来的吧?”

“正是赞助。”教授的语气里夹着一点调侃,“不过研究院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白送’。作为回报,我们得提供一份完整的使用数据包,包括但不限于脑电图、肌肉张力变化、梦境内容描述、以及免疫系统应激指数。”

“听起来比考试还全面。”孙雨晴撇撇嘴。

“科研项目嘛,总要有人当白鼠。”教授的语气并不意外,“不过放心,这套系统已经完成地球轨道实验,安全性合格。咱们申请到了两台,已经固定在备用货品仓库的角落,装船前我亲自检查过。”

“咱这船货仓真是藏龙卧虎……”胖子喃喃地说。

“到时候轮流用,每人三个月,能省下不少体力和心理压力。”教授喝了一口茶,“长航任务里,保持认知稳定,远比想象中重要。”

“那我第一个!”胖子立刻举手,“我可以先用三个月做个梦,再醒来调个酒!”

“你可别做梦梦到酒精。”孙雨晴白了他一眼,“会醉死在休眠舱里。”

“如果是我,”帕比一边清理台面,一边插话,“我会将休眠时间段设为飞行数据处理与系统整理周期,这样可将任务负载压缩约42.3%。”

“问题是你不用睡觉。”我看着他,“你最多关个待机模式,还能自动烤蛋糕。”

“我在考虑为我自己设计一个梦境模块。”帕比若有所思,“目前最想体验的梦是——‘我拥有一间狗狗厨房,每天都能做饭。’”

“那你得先申请开家狗狗饭店。”我笑着拍了拍他。

生活区里短暂响起一阵轻笑声,随后又归于飞船内部稳定的嗡鸣与气流循环声中。

跃迁前的静夜

2025年5月20日 23:39

我回到舰桥时,顺手泡了一杯联邦标准配比的“高效咖啡液”——说是咖啡,其实更像是一种经过无数次提纯与压缩的神经兴奋剂。它保留了苦味、热度和某种“仿佛你曾在地球咖啡馆里坐过”的错觉,但真正的咖啡豆成分,大概只剩下0.2%的微量标注成分,用以合法打包“原产风味”。

“这玩意比我大学时写论文时喝的浓缩清醒液还离谱。”我嘀咕着,在驾驶中控边上的休息椅上半躺下来,把水杯搁在操控台的侧托上,盯着前方的主视界。十小时后将进行下一次空间跳跃,此刻舰船正处于稳定巡航的曲率缓冲态,万籁俱寂,舱内唯一的声音便是飞船内部系统的有节律低鸣。

我敲了敲面前的中控台:“睿思,把前方视窗切换成可见光观测模式吧。我想看看外面。”

“已切换至可见光模式。”睿思的声音从控制台下方传来,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

原本布满仪表、光谱、标注符号的舰桥主视窗轻轻一颤,像一块电子墨水屏在翻页。几秒后,数据图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宇宙景象——浩瀚黑幕之中,星点如碎钻,在曲率扰动的边缘呈现出一种轻微的拖尾效应,就像水面下有一双手在不断拨动星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方偏右的方向,有一颗正在高速穿越的彗星尾迹,在可视波段下泛着翠蓝色的光,像一道从太古时代射来的离子虹。它的轨道早已被睿思标注为“无碰撞干扰”,但在视觉上,它的尾迹仍在我们航线附近掠过,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被宇宙擦肩而过的错觉。

左侧远方,一座半废弃的深空自动采矿站在缓慢自转,仿佛一块漂浮在历史尘埃里的墓碑。它外壳斑驳,部分舱段的灯光仍然闪烁,却再也没有回应信号。那是几十年前某次试验性星系殖民留下的遗迹,如今已被判定为“非优先回收区域”,只在偶尔的航线中作为背景被提及。

我靠在座椅上,端起那杯过度压缩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味觉信息传递到神经中枢的瞬间,我忍不住咧嘴:“这玩意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我盯着杯中那团看起来像是焦油的液体,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十多年前的画面。

那会儿我还在读高中,整个联邦教育体系处于应试高压的末端淘汰期,家家户户为了“把孩子送上太空”,卷得比磁轨炮还凶。其他同学的餐桌上堆满了营养胶囊、记忆增强素、视觉强化剂,而我父亲,坚信“自然成长”才是正道,于是咬咬牙从军用品商店批发了十公斤的“赛博咖啡”。

他说:“你们都喝那些激素不健康,我给你弄点老式的东西,提神又提气。”

我一开始还挺感动,直到高三有天在补给柜翻到那包“咖啡”的外包装,才发现所谓“老式配方”其实是军需品尾单,用的是一种看起来像咖啡豆、实际上是高密度植物蛋白的压缩糊状物,官方名称叫“RNT-49型营养酶浓缩物”,本来是给星港勤务兵临时补能用的。

我那时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一,还心安理得地以为自己接受的是古法熬夜圣物的洗礼。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正是靠着这玩意顶过了漫长的夜晚,不然我也不一定能撑过那年联邦统考——那可是人生第一次用手写公式、用口述代码录入器交卷的古典笔试。当时我拼得眼睛都快看不清星图了,结果却意外地收到了联邦星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也许……真是天赋。”我咕哝了一句,仿佛是在宽慰那个曾被父亲用“咖啡”糊弄的小孩。

身后传来一声“滴!”,是睿思启动空气净化系统发出的提示音。

我朝主控屏瞥了一眼,还有九个小时才会抵达下一个跃迁节点。

我啜了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绽开,带着一丝焦香的酸气。仿佛那味道能从神经末梢一路唤回记忆深处的片段。

我和胖子的友情,是从一间狭小的宿舍开始的。他刚转入星际大学那年,被分到了我寝室,一开始像个令行禁止的士兵,说话直来直去,军姿坐得笔挺,连牙杯都摆得一丝不苟。那时候我以为他是个有严重洁癖的士官学校毕业生,直到后来,他用几行代码把我们宿舍的门锁系统“优化”成刷脸自动感应,我才意识到——这人不简单。

我们和孙雨晴成为朋友,是在月球地表某个重力适应街区的酒馆里。那天晚上,胖子发神经似地说他要“脱单”,让我陪他出去练胆。我正好有空,心想反正月球也不大,出门走一圈也没损失,结果一脚踏进那家叫“银壶星酿”的地方,就再也没法抽身。

孙雨晴那时候正被几个社会气息浓重的“轨道搬运工”围住,那些人喝了点酒,说话嘴里带着黏糊糊的口音,手也不怎么安分。结果我们俩一个冲动,一个耍帅,冲上去就想“英雄救美”。十秒钟后,现实教育了我们——星际大学的学生虽然脑子好,拳头却不够硬。

我们三个挤在桌下喘气,帕比拖着他的金属腿从后门赶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建议撤离,该区域不适合战斗。”他带我们冲出后巷,一路逃到生活区的应急运输口,才算逃出生天。

当时我们仨逃出那家酒吧时,身后还传来几句含混不清的骂声,酒气混着月壤蒸汽的味道,风都带点滑稽。胖子一边喘气一边说:“雨哥,下次你再惹事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这新买的外骨骼膝盖都快撞弯了。”

孙雨晴拍了拍帕比的脑袋,没回他,反而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们两个……挺会跑的。”

“我们这是战术撤退。”我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右肩的校徽已经被谁拽掉了一半,“关键时刻保存战斗力是基本战术素养。”

“是啊。”胖子点头附和,“要不是我临机指挥,咱们可能就困在那小型重力区里了——你们知道那种月面酒吧很容易暗地里调重力参数……”

“闭嘴吧。”孙雨晴的声音虽然冷淡,却没再追究什么,她的手却始终搭在帕比背上的控制面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某个默认指令。

我们在附近一个自动贩售亭旁坐下,月球夜晚的灯光从稀薄大气中透下,像打在塑料模型上的聚光灯。帕比递来三瓶高能饮料,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只听见瓶口“咔哒”开启的声音,和远处轨道电梯的低鸣。

那一晚,我们没说什么“以后要一起干什么”的豪言,也没有“我们是朋友了”的明确宣告。只是在彼此都不算光彩的一次逃跑之后,默契地坐在一起,一口一口把那该死的带气合成饮料喝完。后来回想,这大概就是“铁三角”的起点。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偶尔一起上选修课,偶尔在机库混时间。孙雨晴偶尔拎着维修用的液压扳手就去教训借飞船改装掩护作弊的学长,胖子偶尔帮她编个借口,还顺便黑掉了那学长的通讯记录,“为防止他报复”,他这么说。

我偶尔会想,这种状态也许并不常见。毕竟星际大学的学生,个个有背景、各怀鬼胎,而我们仨,好像都在某种程度上对那些背景和鬼胎视而不见,只是踩在自己的轨道上同行。

这其中也有点微妙的情绪。孙雨晴再怎么性格强硬,始终是个姑娘,而且不愿别人把她当普通姑娘看。胖子呢,嘴碎心软,偶尔会有点过头地献殷勤,又总在被骂后老老实实地退回边线。而我……说实话,我不太清楚自己在这结构里算什么。像个调和剂?还是个被默许的“默认存在”?总之,从那晚酒馆之后,我们再没把彼此当外人看过。

帕比偶尔会说:“你们三个的逻辑回路异常复杂,但相互之间却保持了稳定协同。”他用的是分析数据的语气,我们都没反驳。

他是唯一知道我们几个秘密最多的“人”——或者说,设备。但他从不多嘴,从不越界,就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的模样,却不评判、不反光。

那时候谁也没想过,我们有一天会一起离开地球、月球和人类世界最熟悉的那片星空,一起踏上这条航线。

这段记忆就像我手中的这杯咖啡,带着些许苦味,却沉在温度里,越靠近,越觉得它不该被遗忘。

我捧着杯子,望着杯底那点沉淀的粉末,像是早年记忆残留的边角料,还未来得及彻底洗净,便被现实轻轻打断。

睿思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还是那种带着中性磁感的冷静音调:“胡秋水舰长,根据值班安排,您的首轮值勤即将结束,当前已运行三小时五十七分。建议在本地时间第0个地球日 04:00整,完成交接。”

我轻轻晃了晃杯子:“嗯,辛苦你了,睿思。”

“提醒您,”它继续道,“下一位值班人选为贾宁安保官,是否现在唤醒她?”

我看了眼前方主控界面上缓缓滚动的航向轨迹,又望向舷窗外淡蓝色星幕中悬浮的一条微光带,仿佛有无数游离粒子在高维空间中沿航路游动——那是睿思根据亚空间干扰扫描所呈现出的可视化图谱。

“叫她吧,”我点头,“让贾宁来接班,正好我也该去补个觉了。”

“已发送唤醒指令。”睿思应声,接着淡淡地补了一句,“根据您个人生理指标,建议您优先前往生活舱进行睡眠周期启动,并调整室内光照至低蓝频模式。补觉期间我将维持主控同步,不触发非紧急提示。”

“你比医疗舱还懂生活。”我笑着站起身,关掉面前屏幕上的数值叠加。

不远处的通道尽头,舰内引力稳定器低频震荡带来一丝细微的共鸣,像某种无声的夜风,穿越了钢铁与寂静的宇宙。

我站起身,将杯中那点残余液体晃了晃,苦味已经沉到底部,像一段该翻页的回忆。把杯子捧在掌心,顺着舰桥中央的光轨走出主控区,准备去生活舱洗一洗。

夜航时段的舱道安静得有些过分。墙面嵌灯保持着最低功率输出,只在我路过时亮起淡黄的感应灯环,一路像是有节奏地引我前行。舱壁表面的控制面板还亮着睿思的蓝光状态图标,正默默处理着各种能量波段与干扰频谱的背景任务。

我推开生活区洗漱间的舱门时,一道熟悉又略带压迫感的身影正站在水槽边,手里拎着一只钢制水壶,在流水下静静冲洗着什么。

贾宁。居然提前到了。

她穿了一身舰用休闲装,标准深灰色,剪裁硬朗却毫不臃肿。衣领微微敞开,袖口挽起至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若不是脸上那张一贯冷静无波的表情,乍一看,还真像是哪个驻舰特战队的队长。

她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又低头继续她的水壶事业。

我走到一旁的洗槽,把杯子放进温水流里,顺手冲刷。“你这么早就来了?”

“提前十分钟到,不是你定的规矩吗?”她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

“那倒也是。”

水声潺潺。我正想着要不要找点什么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她忽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了?”

我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她。

她没有看我,只是将水壶里的滤芯反扣在掌心,熟练地拆开滤膜:“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别人暗示点什么你就动摇。太多事你一好奇,就全信了。”

“呃……”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是说谁?你、还是……谁?”

“没说谁。”她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神冷静得像是夜间待机的武器系统,“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我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怼得有些发愣,嘴角抽了抽。

“行吧,”我叹了口气,拿起洗好的杯子,“你要是以后能讲清楚点,我可能会少走很多弯路。”

“那你就永远学不会了。”她淡淡说了句,拎起水壶,从我身边走出洗漱间。

我看着她消失在光轨尽头的背影,不由地摸了摸鼻子。

果然,每个值夜班的交接,总得带点谜语人环节。

我端着洗净的杯子回到生活舱区后方,绕过储藏走廊,来到自己那间私人休眠舱。

舱门感应我靠近,自动滑开。标准尺寸的睡眠单舱,墙面刷着象牙灰的消光漆,顶部嵌有一盏可调光温的昼夜灯,旁边是睿思终端的微光面板。空间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一张具备微重力调节的悬浮床,一侧是嵌入式储物柜,还有用于更衣、备份记录、和短时冥想的多功能终端。

我把杯子放进水箱感应座,脱下舰桥制服外套,挂进恒温干燥柜,再把自己像一段程序那样有条不紊地拆解、整理,最终滑进那张薄而智能的睡床。

床体感应到我的体重,轻轻向下凹陷,浮力材料开始均衡分布,模拟“重力怀抱”。一瞬间,像是整艘船托住了我。

我望着舱顶调暗的灯光,脑子里乱七八糟。

贾宁说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但总感觉后面藏着东西。她到底知道什么?还是只是在提醒我别轻信表象?

“睿思。”我低声唤道。

“舰长。”他沉稳应答。

“请设置唤醒周期。四小时后叫醒我,柔和音调,标准提醒。”

“指令已录入。四小时后将启动‘地平线晨音’方案唤醒。”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那股莫名的疲惫沉进身体的某个角落。

闭上眼前,我想起飞船之外那片始终沉默的星海,想起遥远星图上,那些还没有编号、也未被命名的恒星系,它们像是散落在宇宙神经元上的神秘脉冲,等待着某种觉醒。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半年后抵达第一目标区。

我最终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漂浮状态。

“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但有力的敲门声在我的舱室响起。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系统提前唤醒了我。

可耳边并没有“地平线晨音”,只有门外贾宁那冷得可以冻茶的声音:“舰长,时间到。”

“呃?”我下意识回了一声,“不是让睿思叫我吗?”

“我路过。”她语气平平,“他授权我提醒你。”

我把自己从床上“剥”下来,舱门缓缓打开,一脸迷糊地看着她:“你又是路过?你为什么总路过这种点?”

她看了我一眼:“你觉得睿思不靠谱?”

“不是……”我揉了揉脸,“我是觉得你时间算得太准。”

她转过身,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又留下一句略显随意的话,“醒了,就别再困下去了。”

我站在门口半晌,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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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零之日

2025年5月19日 22:58

“各位,注意时间。”我环顾驾舰桥内的众人,语气平稳地开口,“从现在起,1108号舰内部时间校准为‘第0个地球日’,也就是我们远航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启动曲率引擎之前,必须完成所有系统校对。星际远航,不只是一次飞行,更是一场与时间、孤独和机械的持久战。此刻,所有人都坐在舰桥预留的位置上,连帕比都安静地坐着,机械尾巴卷在椅背后方,像极了一条等待出征的狗。

我们的航线是数月前便确定下来的,历经科研院多轮模拟和我个人的精修调整。从远日点枢纽空港起航后,我们将穿过数个已登记的曲率节点,沿途设有六座自动补给基地——那些漂浮在星海中的圆环结构,如深空中维系文明的浮标。

它们由AI系统托管,可为飞船提供能源补给、模块维修乃至应急撤离方案。联邦之所以投入巨资建造这些基地,正是因为曾有一次失败的深空航行事件,暴露了人类对长距自主修复的匮乏。

曲率航行并非像幻想小说中那样“嗖”地一声跳跃,而是借助空间曲率调整,将飞船包裹在一层扭曲的时空泡之中。为了确保这层泡不会在跃迁过程中撞上漂浮的星体或碎片,每条航道都必须提前清理,并登记为“待行区”。

也正因此,我们此刻仍停留在这片缓冲段中。等到睿思确认前方航道无异常,曲率引擎就会启动。

“对了。”我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身后的主控界面,“有件事得提前讲明白。我们舰上有三台高能粒子发射器——一台主控的,两台军方特批下来的备份。能当护盾、能切割、必要时还能用来打击障碍物。”

“等等,”胖子立刻举手,“你是说我们这船配了三门‘激光大砍刀’?这配置,放在以前得是‘哨兵级武装巡逻舰’了吧?”

“它们是舰载系统。”我强调,“不是你能拎着下去砍矿石用的。”

“啊这……”胖子低头失落,“那我昨晚画的‘单兵粒子剑手操控界面设计草图’,是不是可以删除了?”

“可以印下来烧掉。”孙雨晴毫不客气地吐槽,“再配上你的梦想‘星海武道会冠军赛’的报名申请书。”

帕比机械尾巴一甩:“如果他真要参加,我可以为他打辅助。比如在他砍下第一块石头时播放背景音乐——《壮志凌云》全息交响乐。”

“你们别打击我!”胖子立马坐直了,“说不定哪天我们被困在外星遗迹里,就靠我和一台粒子砍刀劈开生路。”

“理论上行得通。”贾宁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要你能在真空中手持一台重达七百公斤的发射器并站稳。”

“……我建议咱们把她调去火力组。”胖子低声对我说,“她的嘴,比粒子束还毒。”

“总结一下。”我咳了咳,“这三台发射器,一个主用,两个备份,理论上能单独启用,也能协同。它们会在曲率场生成的边缘维持高能护盾,确保我们不在亚空间里跟陨石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不是应该避免正面硬刚吗?”胖子一脸惊恐,“你是怎么把它说得像在宇宙里约会似的?”

“别担心。”我看着他,“真正跟我们擦肩的东西,一般我们是看不到的。”

“听着更吓人了……”他抱紧了自己的工具箱。

帕比歪了歪头:“吓人指数已登记,建议夜间播放助眠程序。”

这时孙雨晴笑了笑:“算了,水哥说得对。我们只是去干点科研,又不是参加《宇宙大逃杀》。”

“可怕的是,有时候这俩差不多。”我默默说了一句。

睿思的声音适时响起:“曲率稳定状态确认完毕,预计五分钟后进入第一段加速轨道。建议所有舰员系好辅助安全带。”

我也坐回了座位,光带从椅背缓缓升起,包覆至肩颈,锁扣自动收紧,仿佛被柔性合金之手按入驾驶席。主控台前的界面开始以三维投影形式展开,粒子路径与曲率指数在我眼前像极了一幅在跳动的星图。

随着倒计时进入尾声,一种难以察觉的颤动开始爬上座椅。那不是地震般的晃动,而是一种介于现实与幻觉之间的抖动,像是整个空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揉”了一下。

然后——空间拧紧了。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透过舷窗,星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并骤然旋转——星点拉长、模糊、变形,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丝,围绕飞船四周如涡旋般展开。原本静谧的宇宙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激流,我们乘着飞船,被卷入了时空制造的巨大水花里。

“哇哦……”胖子眯着眼,“我脑子好像开始幻听了,有没有人听到歌声?”

“那是引擎共振频率。”帕比平静地答道,“与人类中耳振动产生干扰,但大多数人报告为‘空间低吟’。”

“真浪漫。”孙雨晴轻声说。她的眼神落在窗外,那些被拉扯成明亮弧线的恒星轨迹如梦如幻,像是银河正被某种高等意志翻开了一页。

“这不是浪漫,这是速度带来的光锥错位。”我说着,却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眼角映出一抹深蓝拖尾——那是飞船防护层正在与空间摩擦时产生的粒子排散现象,有点像古老传说中流星划过夜空的尾焰。

曲率飞行的本质不是速度,而是“绕过距离”。1108号舰在这片被事先清理的“待行区”中如同躲进了一个宇宙泡泡,我们不是移动本身,而是让空间在我们周围折叠与展开。想象一下,你不是从A走到B,而是把B从远方拽到你脚下。

在第一段加速阶段,最容易出现视觉偏差。飞船虽然被护盾层完美包裹,但仍旧会有少量微粒撞击时,在舷窗上呈现出“星芒裂纹”般的折射光斑,像是远方有什么生物正窥探着我们——这是联邦飞航心理手册中重点提到的“虚拟共鸣恐惧”反应,一般在首次航行的新人中较为常见。

“我小时候看纪录片,总觉得曲率飞行像拉面。”胖子再度开口,“现在看,像在被拉面。”

“你脑子才是面。”孙雨晴笑骂。

“报告,”帕比举爪,“根据数据库比对,他的比喻略有逻辑缺陷,但不影响情绪表达。”

舰舱内一片轻松的气氛,但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段加速带来的新鲜感。再过几个小时,等到空间泡稳定,飞船进入巡航状态后,那些关于时间感消解、昼夜感错乱与孤独感放大的问题,就会逐一找上门来。

不过现在,至少这一刻,星海依旧浪漫,万物沉默。

“欢迎进入曲率航行。”睿思再次提示,“本段跃迁预计持续42分钟。后续段将在12小时后激活。”

跃迁的震动逐渐平息,星幕重新稳定下来,窗外那层明亮的光丝褪去,只剩下被拉远拉静的寂静宇宙。仿佛刚才那场“空间流瀑”不过是一场视觉梦境。

我轻轻吐了口气,拍了拍座椅两侧的控制端口,“各位,欢迎来到深空巡航阶段。”语气尽量轻松,“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正式进入长程飞行。睿思会负责监控曲率泡稳定性,大家暂时不用担心撞上会让人变成粉末的星体。”

“你别说得那么直白。”胖子抱着自己的工具箱缩了缩,“我刚把心跳拉回来。”

“那你就靠值勤表养生吧。”我调出光屏,将舰内新设的轮班制度同步给全员,“接下来是五人轮值,每人四小时,主控舱有人值守,其他人轮流巡查各舱段设备与数据状态。”

“巡查要包括生活舱吗?”帕比立刻举爪,“我申请只值工程段。”

“你不需要申请。”我笑,“你是工程段的。”

“我就知道。”帕比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语气,“希望今天的电缆别咬我尾巴。”

“尾巴咬你大概是你自己设定的反馈延迟出了问题。”孙雨晴揶揄道。

我继续说:“按规定,曲率巡航阶段建议每位船员每日完成至少一次舱段步巡。这不是形式,是为让你们的身体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已经活着了,”胖子举手抗议,“而且我还想活得更像个正常人。”

“你可以选择做点运动。”我看着他。

“我可以选择闭目养神。”他回得不慌不忙。

“那你值夜班。”

“……合理。”他秒怂。

孙雨晴笑出声:“你也知道,值夜班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提前挑选零食。”

“还有音乐播放器不被打断。”我补充,“另外我提醒一句,主控舱虽然不是卧舱,但我会在这儿长期驻守。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传统。”

“联邦古法·舰长式孤独疗法。”孙雨晴扶额。

“是的。”我点头,“我负责盯航线,你们负责不出事。”

贾宁没有参与玩笑,但她点了点头,眼神扫过光屏,已经在默默记录每一项安排。作为安保主管兼数据官,她掌握舰内所有数据舱室与记录模块的物理与授权密钥,某种程度上,现在她就是飞船的“数字锁芯”。

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好了——”我挥了挥手,“去各自的舱室吧。长路慢慢,第一夜刚刚开始。”

众人终于从舰桥中散去,踏向各自生活的那一部分空间。帕比还特意在走前检查了三遍电缆连接点,胖子则顺手拎走了一包能量饼干,像是怕夜里饿着。

“曲率护盾稳定,推进系统已转入恒定功率。”睿思的声音再次从控制台上传来,“舰内当前能源余裕百分之九十八,建议指挥官安排轮班休整。”

“知道了。”我解开安全带,伸了个懒腰,“睿思,我先去洗个澡,如果有人找我,就暂时转接语音。”

“已记录,舰长。”

主控舱灯光调暗,氛围切换为夜间值守模式。我沿着过道走向生活舱区域。飞船内部的布局在设计之初就考虑了长途任务的需求,空间虽紧凑,但不显局促——舱壁采用吸音材料,通道灯光会根据昼夜节律自动调节,走廊两侧嵌有软屏幕,显示着船体状态和恒星导航图。

生活舱的公共区里设有简易水再生洗浴间、营养注入点和一个小型互动区——本质上是几个可折叠座椅和一台能跑《银河竞速》的旧款全息投影仪。墙边的储物柜嵌有每个人的私人物品锁仓,我的编号在最边上。旁边就是洗浴间,微压水雾系统发出轻微的嗡响声,热气从缝隙中慢慢升起。

我洗了个不长不短的热水澡,顺便用内建的重力刮须装置处理了胡茬。等我穿着干净的轻质舰服回到主控舱时,星海依旧安静地躺在窗外,仿佛时间从未流动。

但我不是第一个回来的人。

孙雨晴就站在舰桥的副控位前,手指搭在舱壁的磁吸终端上,光屏还亮着。她换了套浅灰色的休闲制服,头发湿漉漉地挽起,脸颊因为洗澡后而泛着一丝健康的红润,看起来倒有几分不像“雨哥”。

“你申请了第一轮巡逻?”我走过去。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目光仍盯着星图上的虚拟投影,“太空这么安静,有点不习惯。”

我在她旁边坐下,也看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图景,“地球发射的第一颗星际探测器,只走出了八十亿公里,用了四十三年。”

“现在我们一天就能飞上千万公里。”她轻轻叹息,“可好像没人比以前更勇敢。”

“因为那时候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我笑了笑,“现在的我们,知道太多,却依旧选择出发。”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觉得这几十年,联邦的科技发展是不是有点……不平衡?”

“你说的是?”我看向她。

“航天技术一飞冲天,曲率、亚空间跃迁、行星环站、太空孵化器全冒出来了,可生物科技,尤其是人类寿命、冷冻恢复、医疗干预,几乎没什么突破。”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方,“我查过,火星的第一批定居者,到现在依然靠老式蛋白再生素延命。月球高辐射区,癌症比例几乎没有下降。而地球本身的人口老龄化控制,靠的是‘提前退休’与‘流动安置’政策。”

我点点头,“确实,曲率技术与能源体系爆发,是在战后突变的,生物医药跟不上步伐……或许是资源,或许是某些决策的倾斜。”

“又或者,”她低声说,“某些科技,根本不打算给普通人用。”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你怎么看火星?”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你那时候不是差点被分配去做火星运输线测试?”

“幸好没去。”我耸肩,“那边重力调整系统常年故障,基地管理员比地球上打工仔还愁眉苦脸。”

“可听说火星那边的餐补高得离谱。”

“比我们还高?”我挑眉。

她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孙雨晴忽然轻轻开口,语气变得若有所思:“有时候我会想,这些年的技术爆发……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我偏头看她,她没看我,仍望着前方的曲率星图投影,声音低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就像是有人——或者说一股力量,在背后不停地推着人类往太空里走。战争之后,经济一地鸡毛,各地重建都勉强得很,可航天预算却年年递增。能源优先分配、轨道站优先投建,甚至科研人才的调动都开始向深空任务倾斜。哪怕民众再反对,政策也一条条地落下来了。”

“你怀疑……有人在幕后操控?”我微微眯起眼,语气半真半假。

“我只是觉得,”她顿了顿,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们好像在完成一场被预设好的远征。”

我轻轻咂舌,笑着接了一句:“你这说法跟胖子说的差不多。他前阵子还一本正经地分析,说咱们能用上曲率引擎,不是靠人类自己搞研发,是‘外星人偷偷丢下的技术包’。”

“他还说这种技术包是一次性试用的,后面会收费。”她噗地笑出声,“还打比方,说我们现在正在用‘免费试看版’,将来全人类可能会收到一张外星账单。”

“——外加一堆使用协议。”我补充道,“比如‘请勿在重力井内私自启用曲率场,否则将被收取高能破坏赔偿’。”

“然后要签字,还得按DNA指纹。”孙雨晴笑着摇了摇头,笑意却没在眼底停留太久。她神色又渐渐冷静下来,“可要真是那样,谁来付这笔账?谁签的协议?”

这话我一时接不上。我们两个就这么并排站着,望着前方那张无声旋转的星图。

“你知道的。”她声音低了一点,“我是不信一心只为了推动科学的那套东西。我只是觉得,背后可能还有我们没看到的动机——推动联邦,推动科研院,推动我们这些人上船,去碰一些……没人愿意主动去碰的东西。”

“你是说孙教授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我爷爷也只是个学者。可他很清楚这趟任务的代价,也清楚会面对什么。可他还是努力争取了这次机会,甚至……亲自来。”

我没有再问下去。她说的每一个词,似乎都在星图的光辉里泛起一丝无法解读的暗影。

收起星图终端,转身离开前,她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丢下一句:“水哥,要是哪天我突然变得很冷淡,不要奇怪——可能是有人在观察。”

我一愣:“观察你?谁?”

她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走进过道的光影里。

我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远处自动门缓缓合上,只剩下我与曲率星图,和那颗缓缓旋转、仿佛也在沉默中思考的蓝色十二面体——睿思的图标,依旧亮着。

十分钟后,孙雨晴在回往生活区的通道里,正好与孙教授迎面碰上。

教授披着浴巾,擦着头发,看见她略一侧头,语气不急不缓:“你刚从哪儿回来?”

“巡逻。”她耸肩。

“和秋水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孙雨晴语气平淡,“只是稍微暗示了点。听不听得懂,就看他自己。”

孙教授看着她,笑意缓缓浮上脸:“你这丫头,学得倒挺快。”

孙雨晴耸耸肩,走过去时回头补了一句:“毕竟是你教出来的。”

孙雨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舱门缓缓合拢,只留下孙教授一人站在走廊尽头。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抬起头,望向舷窗外的星海。

远日点空港的轨道灯带正在缓缓滑过视野边缘,像是一条安静盘旋的银河长蛇;更远处,是早已被计算为安全背景星体的木卫六,其冰层表面在反射远光星芒时,像极了一面碎裂却温柔的镜子。星辰在无声中流转,而透明舱壁外的宇宙,却仿佛压抑着某种巨大的张力,静到让人心底发紧。

孙教授站在那里良久,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片星幕。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

“我可是遵守约定了……按研究院的保密协议,不向不知情民众透露我们之间的协定内容。”

就在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的瞬间,舱壁上方的一处感应节点悄然亮起。那是1108号舰内系统主控联络端口之一,此刻却没有任何联络音、也没有语音播报,只有一道淡蓝色的虚拟图标,在微光中缓缓旋转——一个十二面体,棱线平滑、轮廓精确,象征着联邦科研院最强中枢AI的身份。

睿思的标识,亮了。

它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浮动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又像是在沉默中记录一笔新的数据。片刻后,光芒一闪,图标归于暗淡,重新嵌入到节点中,仿佛从未现身。

星海仍旧寂静,只有深空的震荡与飞船内部的生命维持系统在运转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睿思的后台日志里,悄然增加了一条加密指令:

记录完成:联络人·孙。参数已同步。状态:协议仍在生效。监控级别维持 L2,等待下一指令。

望星之夜

2025年5月19日 22:58

孙教授坐在临窗的位置,身后是一道圆形拱窗,可以直接望见那颗浅蓝色的地球轮廓。他身穿灰蓝色便装,神色宁静,手边的茶还冒着热气。这家店是我们在任务前就约定好的集合地点,孙教授一向守时,所以提前到场也在预料之中。

我们依序落座。我坐在教授对面,孙雨晴坐在他身边。帕比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主位左下侧的椅子上,前爪自然搭在桌缘,姿态像个沉稳可靠的工程师。胖子坐在我另一侧,还在研究菜单价格是否真的触发了“联邦补贴全额阈值”。贾宁最后坐下,选了靠角落的位置,整个过程一句话没说。

“我这次选的酒是模拟酿造,不含乙醇,可以放心。”孙教授笑着举起杯,语气温和。

“喝酒不开船。”我下意识接了一句。

“开船不喝酒。”孙雨晴补完,全桌顿时笑成一片。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老套着说台词。”胖子举杯,一饮而尽,酒精含量为零,但他表情依旧陶醉得仿佛干了二锅头。

饭局开始进入正轨,菜一道接一道地上来,全息投影菜牌精确地标注出每一道菜的成分与营养值。孙教授边吃边聊,说起他年轻时在月球基地采样的往事,还提起那次差点被“负压裂隙”吞进去的经历。

“那时候哪有帕比这类工程AI?我们都是自己下手,绳索、冰锥、真空绷带……哪像你们现在,掉坑里还有狗救。”他说着,指了指正努力吸汤的帕比。

“我不是狗,我是注册工程技师。”帕比严肃抗议。

“你连骨头都点。”胖子拍了拍它的头,“工程骨头,行吧。”

“请尊重职业工程师。”帕比弹出一条投影法规,亮着红字:“联邦工程员不得在餐桌上被当作宠物对待。”

“可是你自己在学狗叫。”我实在忍不住插嘴。

孙教授轻笑着补充:“你们知道吗?200年前,地球刚刚经历那场世界大战,整个航天科技却像是被强行推进了一百年。而相对而言,生物医药却没什么突破。现在人类平均寿命基本还在一百岁以内。冰冻舱技术最多撑两个月就得醒来恢复,不然身体会出问题。”

“但有一种东西是例外。”孙雨晴轻声道,“SH-03型血清。”

我点点头,那是联邦委员会某位常委坐上高位的原因。据说原料只掌握在他一手,价格已经炒到了一个星区的财政级别。

说到SH-03型血清,餐桌气氛一下变得微妙。孙雨晴微微皱眉,“我查过文献,这东西在正式发表之前只做过两轮人体试验,长效机制根本没搞清楚。”

“但抗衰老的效果确实是真的。”胖子一边切着合成牛排,一边抬眼瞥了贾宁一眼,“听说一些高层连续注射五年之后,连基因端粒都出现了延展现象。”

贾宁没有说话,只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不过啊……”胖子似笑非笑地继续,“我总觉得这种东西背后不太干净。据说原料只有一个人掌控,一个常委。你们说——他是不是外星人啊?”

我斜睨他一眼,孙雨晴啧了一声,懒得回应。但我注意到,孙教授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像是看一群刚进实验室的学生。

“胡说八道少一点。”我用餐刀敲了敲胖子的盘子。

“嘿,我只是开个玩笑。”胖子耸肩,却又低头若有所思地在终端上划了几下。

空气顿时微微凝固。

打破安静的,不是胖子,也不是我,而是贾宁。

她轻声说道:“不管外界怎么议论,那位常委对联邦的重建确实立下过汗马功劳。航天推进系统、生物基因工程、资源重分配计划……哪一项不是他牵头搭建的?SH-03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成果罢了。”

她的语气冷静克制,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清晰与立场感。这不像随口评价,更像是一种源自事实的辩护。

我微微偏头看她。平时她像空气一样安静,突然开口为一个政治人物说话,着实让人意外。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她的出生地。

贾宁来自奥利萨——一个位于东欧边陲的小国,面积不大,却在战后因“某位常委”的崛起而频繁出现在各类联邦档案中。而巧的是,那位常委,也恰恰是奥利萨人。

我想起不久前胖子提起的一个片段——他说曾在一次内部信息模拟中看到一张模糊的旧照片。图中,是那位常委出席某次非公开会议的侧影,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低头快步跟随的年轻女人,穿着战术外套、压低帽檐,却仍透出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势。他当时只说了一句:“我百分百确定,那是贾宁。”

这事我当时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来,却有些回味。

我的腕带轻微震动,胖子用静音频道发来一条短讯:

“姓、地、眼神,我就差DNA了。”

我没回他,低头喝了口茶,余光却扫向贾宁。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切开了一块鲜嫩多汁的牛肉,动作一丝不苟,和她说话时的态度如出一辙——干净、精准、不给人多余的判断空间。

我又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孙教授。他只是轻轻地笑着,没有插话,像是在听一出无声的剧,结局早就写好,只等我们自己悟出来。

就在餐桌陷入短暂沉寂时,我的腕带屏幕再次一亮,一道沉稳的声音随即同步出现在所有人的终端中——

“各位1108号科考舰船员,我是睿思。”

声音依旧冷静克制,像是人工智能特意调整过的礼貌与威严的中间态。

“虽为分身系统,我依然具备跨节点的数据整合能力。在连接至深蓝联邦星际网络的任何枢纽空港,我都可调用母体授权下的中枢算力,用以维持航控、决策辅助与实时预警职能。”

他顿了顿,随后补充:

“本次科研任务由联邦星际大学直属研究院立项,出资方正是研究院理事会。在项目发起人孙志诚教授的推动下,获得了能源、科研、航天与战略资源四位常委的联合批准。”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教授一眼,他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杯中的茶冒着热气,像对这些内容早已了然于胸。

“飞船当前状态良好,已完成全部航前补给作业。异构锂晶提取物已注入曲率引擎稳定腔,能量余量达112%。所有实验模块及舱段环境已同步校准。”

“我将代为完成下一阶段飞船调整,预计五分钟后,1108号将驶入待行区,编号ALC-7。各位可继续用餐。”

睿思的语音刚落,胖子小声嘀咕:“听他这意思,我们要是吃慢点,飞船都能自己先出发了。”

“至少比你开得稳。”孙雨晴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回怼。

贾宁手里切牛肉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对“常委”两个字有些在意,但什么都没说,只继续吃饭。

孙教授举起杯子,轻轻晃了晃杯中液体,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事情。片刻后,他放下杯子,语气温和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平稳:“今晚大家既然都在,就把这次任务的核心情况正式说清楚吧。”

他环顾众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孙雨晴身上,轻轻点头。

“我们的目的地是KL-077星系外围的一片带状小行星带。按照目前航线计算,从远日点出发需要近半年抵达,预计在该区域进行为期两年的常驻科考,之后再用半年返回。整项任务,总时长为三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但稳定,不带丝毫戏剧性,反倒更像是科研记录中的一段冷静陈述。

“这片小行星带在过去十几年里,曾被联邦勘探局多次标注为异常区域,理由是曲率场不稳定,无法使用跃迁推进,所有航程必须以亚光速常规推进为主。”

“而我们此行,有两个明确目标。”他伸出两指,语速不紧不慢,“其一,验证异构锂晶的成矿机制,建立资源带图谱;其二——探索可能存在的生命支持星球,尤其是具备基础生态迹象的天体。”

我注意到他的语气在第二个目标上略有一丝迟疑,就像话锋之后还有内容未说出口。

果然,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平静,却更像是看穿了所有人的情绪:“十五年前,科研院曾有一艘前哨探测舰在该区域失联,官方通报是设备故障、轨道偏离、资源耗尽。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认识那艘船上的人。”

他低头喝了一口水,仿佛平复了什么,然后再次开口:“我的妻子与女儿,当年就在那艘船上。那是我主持的‘探索未知文明’系列项目之一——当年计划失败、资金终止、研究停摆,但她们坚持出发。结果是——再无音讯。”

孙雨晴垂下了眼帘,沉默无声。

我看了她一眼,她没有流露出情绪波动,但她的手,正紧紧攥着衣袖下摆。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疼痛压缩,只有真正经历过失去的人才懂。

“这一次,我申请复航,不只是为了科研。”教授缓缓地说,“我想找回当年的真相,无论是人,还是——答案。”

没人说话。只有窗外,远日点空港的夜色缓缓铺展,仿佛连星星都收起了光。

我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杯口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像是在静水中投下一枚小石子。

“既然路途遥远,那咱们也得正式一点。”我笑着看向大家,“按惯例,在正式出航前,舰长得给自己的人先打打气。”

这句话像是扯开了空气中那层无形的纱,几双眼睛都看向我,气氛也终于从刚才的沉重中缓了下来。

“我先来点个到。”我坐直身子,半是调侃地看向帕比,“我们的工程师,帕比同志,注册工程师,机械尾巴比手还灵活,曾单爪完成三十二处微结构焊接。他自己说过,哪怕是在宇宙真空里,也能用屁股拧紧一根备用螺栓。”

“我可没说过‘屁股’这个词。”帕比纠正道,语气一如既往平稳,“但你说得也不算错。”

我转向胖子:“李英俊,代号胖子,我的大学室友,技术全才,飞船系统从主控到下水道都能修,还能在我们没察觉的情况下黑进联邦补贴系统,只为了多点一份甜品。”

“那是合法研究行为。”胖子立刻举起手,义正词严。

“研究你个头。”孙雨晴用筷子点了他一下,“上次你把调料包偷调制,搞出个‘甜辣合成豆花’,差点把我吃进医疗舱。”

“科研调配。”胖子一本正经。

我继续笑道:“雨晴,医疗官,兼心理健康负责人。谁要是在飞行中精神不稳定,她不止能开药,还能用‘雨哥的关怀拳’亲自帮你打通任督二脉。”

“我是医生,不是武僧。”她无奈地扶了下额。

“我们的安保主管兼数据官,贾宁。负责舰上安全、关键权限管理与数据资源控制,物理上和权限上都有。”

贾宁没说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算是回应。

我顿了顿,望向孙教授的方向,举杯示意。

“最后,孙教授。”我收起调侃,语气郑重些,“是我们这次航行的真正推动者。他为这艘船、这条航线、这支队伍付出的心血,我们心里都有数。”

我扫视一圈,举高酒杯:“为了即将开始的三年旅程,为了我们即将一起面对的未知,干杯。”

众人举杯,杯中星光微微荡漾,气氛在这一刻,悄然变得完整起来。

“为旅程。”

“为归途。”

“为科研补贴。”胖子又补了一句,眼疾手快夹走一只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再不吃主菜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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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日点基地

2025年5月19日 00:15

最近尝试写一部短篇科幻小说作为游戏的故事背景与叙事主线,发布在博客/公众号上,欢迎点赞,评论,如有建议我会酌情修改。由于深空归途的名字被占用了,后改为深空与归途,下面是正文。

我们是从地球的空港出发的。飞船在轨道上绕行三圈,避开地球重力波段与磁层干扰后,进入惯性调和轨道。接着,我们穿越了位于轨道边缘的曲率缓冲区——这是一段用于稳定跃迁初始状态的区域,确保曲率场生成前不受重力扰动影响,最终完成第一次跃迁,抵达远日点枢纽空港。这是一处距离地球约三十万公里的深空节点,常用于长距曲率航行前的准备与补给。

当飞船完成靠港并进入编号泊位后,我第一个起身下舰。下舰的过程需要经过多个加压与减压舱段,每段舱壁上都配有不同颜色的警示光与气压指示。这里不再是地面的重气环境,而是标准的轻氧环境,专为长时间任务中的科研人员设计。帕比走在我前头,工程AI无需氧气,自然快我一截。

身上的轻质制服经过刚才的低压耐受测试后略有收缩感。我活动了一下肩膀,迈步走入枢纽空港的主平台。整片区域宛如悬浮在群星之间的都市,由无数漂浮模块构成,有的泛着冷光,有的悬挂动能屏蔽标志。远处还能看见三座维持引力稳定的磁控塔,它们投下的淡蓝色结构光在星海中闪闪发亮。

抵达泊位出口时,胖子正靠着一台货运无人机哼歌。他一身工程背带裤,裤脚还带着点维修油渍,脚边放着他的多功能工具箱,机械臂缩成半待命状态。

“你怎么比我先下来?”我问。

“我提前结束了调试嘛。”胖子拍了拍帕比,机械狗尾巴一晃,蓝光眼睛里跳出一串同步完成的数据流。“帕比说你走得太慢,还想顺路买点什么。”

我摇头苦笑,走向主通道。远日点空港的核心广场就在不远处。

这座广场与地球上的空港截然不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大厅,而是一个开放式的多层圆环平台,各层漂浮着结构亭台与功能楼阁,既实用又不失景观设计感。其中一角,正是我们今晚约定聚餐的地方——望星小馆。

我打开终端,向组内频道发出消息:“集合时间到,空港会议室A13。”

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连串“收到”与“抱怨”。最先回的是胖子,他发了个哭脸:“老大,刚点了个三层牛肉汉堡,你能给个吃完再来的时间吗?”

“取消订单吧,晚上有大餐,少吃点。”我回他。

胖子——我大学室友,本名李英俊,长着一副与名字完全不符的身材。他从大学起就是个技术狂人,精通飞船工程学,飞船机械维修,业余还是个技术高超的黑客,毕业后进了联邦航天技术研究所,本来前途无量。我硬生生把他拐到了我的科研船上,只用了一个承诺:“我帮你找个女朋友。”结果他脑袋一热就答应了,现在成了我们船的首席工程师兼总调侃对象。

“水哥,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晚餐的饭店有联邦公务员补贴?我查了下系统,公务船队挂靠在深蓝大学的都能走科研补贴报销渠道。”

“你是去科研还是去薅羊毛?”我笑着翻了个白眼。

“这是国家政策你懂吗?这叫科研福利延伸到生活保障。”他正色道,“而且我看那家饭店菜单,主菜基本都比我们宿舍小食堂贵四倍,要不是有餐贴,普通打工人真吃不起。”

说着他还给我展示了联邦生活保障官网的截图,足见他对这体系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怀疑他私底下可能还写过举报信。

我们围坐在会议舱内,圆桌自动升起,中间的光屏投射出即将启程的航线与预备程序。每个人都坐得笔挺,除了帕比和胖子。

这条机械狗,正翘着后腿坐在一张标准舰员座椅上,前爪还规规矩矩地搭在边上,样子比我们还严肃。胖子一边往嘴里塞营养棒,一边咕哝了一句:“哎帕比,你不是条狗吗?坐椅子算哪门子狗规?”

帕比歪了歪脑袋,机械眼闪了两下,“我本来就是一条狗,但我也是一名注册的AI工程师,根据第18号联邦行为条例,享有座位使用权。”

胖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棒子差点喷出来:“这狗都能背法规了,社会确实进步了。”

帕比不以为意,尾巴伸出一截变形机械臂,啪的一声从桌边夹走了一片营养饼干,又用极其优雅的动作送到“嘴边”,舱内一时间全是电子版“咔哧”的咀嚼音。

孙雨晴坐在我右手边,忍俊不禁,轻轻拍了帕比的头。

贾宁依然安静地靠在舱壁边的角落,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总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但只要她起身站直,房间里的气压仿佛都会低一度,哪怕是胖子也会本能地挪开一步。她是在星际大学就读时,业余参加格斗联赛一战成名的,那年她连续击败了五名成名已久的的格斗选手,在冠军赛中又逆转爆冷,赛后才被媒体爆出身份——竟然是个主修数据安全学的大学生。此后,她成了那届毕业生中最有话题度的存在之一。平日她寡言少语,总像在观察而不是参与;但没人怀疑过,一旦有人越线,她会毫不犹豫地切换成“清场模式”。

“好了,各位。”我拍了拍掌心,把注意力拉回航线会议,“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地球空港,明早之前得把飞船检查完,今天散队前,谁还有问题?”

“我有问题。”帕比竖起前爪,“晚餐可以加一份高能骨头仿真零食包吗?”

胖子顿时趴在桌上狂笑:“这狗不光坐椅子还点菜啊,咱们是不是该给你发工资了?”

“已经在申请流程中。”帕比一本正经地回答。

众人笑。

“各位。”我开始简要通报,“飞船明日零点前进入待行区段,今天是最后一次舱体巡查和物资核对。我们晚上九点,在老地方——‘望星小馆’集合聚餐,自由活动时间到晚饭前。谁迟到,谁请全桌。”

从会议舱出来,胖子就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晚上的聚餐地点:“我查了下空港商圈,这边好吃的店是真贵,随便一份正餐都得两百点积分起步,酒水单算。”

“地段金贵,供货又得靠轨道运输,不贵才怪。”我随口答道,目光却落在窗外远处的暮色太空中。

胖子一边滑动手腕终端一边自顾自地嘀咕:“普通技术工人一年也就挣个五六千点,地球本土职员收入还没外勤高。你像我们这种执行深空任务的舰员,属于C3级别政府外勤,年包有两万点积分,还不算补贴。最重要的是——有!政!府!餐!贴!”

他说到“餐贴”这两个字时,语气格外郑重,仿佛在宣告某种宇宙真理。

我笑了:“你说得这么激动,是不是晚上准备点满菜单?”

“这不是关乎信仰吗?”胖子拍了拍肚子,“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跟你跑来这鬼远的地方?别看我平时是个技术宅,其实对联邦财政体系研究得门儿清。我们这等级别,每人每天餐贴上限一百五十点,分三次发放。你别看级别小,这一顿顶别人三顿!”

孙雨晴在一旁笑着摇头:“你这么熟,是不是还兼职报销员?”

“报销我是报不过,分账我最行。”胖子振振有词,“你别小瞧这些细节,公务系统里活得久的,都靠的是规矩里打滚的经验。”

我拍了拍他的肩:“吃归吃,记得晚上别迟到。”

“放心吧。”胖子咧嘴一笑,“再说,咱们可不是普通人,咱们可是有航天编号、有薪级认定的公务舰员啊!”

听他一本正经地调侃,我忽然觉得,这种在星际探索前短暂的松弛感,是联邦时代独有的幸福。我们是航天系统下的专业执行者,有着清晰的任务、编制、报销条目和任务编号。可在遥远的宇宙中,那些看似井然有序的系统,会不会也有失效的一天?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今天先吃顿好的。

散会后我一个人回到了舰体,打算完成最后的飞船例行检查。舱门打开的一刹那,熟悉的人工重力场轻轻牵引我的脚步落地,一股微妙的归属感袭来。

这艘1108号科考舰比以往我驾驶的任何一艘飞船都要先进。尤其是它中部配备了一座中型提炼装置——基于最新“高能离子熔析”技术,可在真空中对复杂矿物进行分解、过滤、提炼,甚至在资源合规条件下制造出飞船级燃料结晶,如异构锂晶。

我还记得大学时期参与过早期版本的测试,那时提炼器需要四名操作员加外部稳定场,噪声大、能耗高。现在这台设备只要一个自动序列接口,就能智能分配材料路径,效率提升十倍。

这技术是这十年刚出现的,老型号的科研舰,像我曾经服役的508号,还得靠地面站提炼能源。现在好了,只要带上原料,我们连在小行星带都能“加油”。深蓝联邦对这东西的昵称是“飞船的胃”。

我一路走过飞船各个区域:主控舱、通信舱、采样分析舱、医学支援舱……每一舱都通过虹膜认证。系统识别到我是舰长身份,走哪儿都畅通无阻。这种感觉,说不上是权力,倒像是一种孤独的责任。

走到机械舱,帕比正试图用尾巴拧紧一根电缆。他一边拧一边学狗叫,还自言自语:“我是狗,我在工作中,我是最强狗技工。”我盯着他十秒。

“你能不能别学狗叫?”我忍不住说。

“我本来就是狗。”他扭头瞪我,那副严肃劲让我瞬间闭嘴。帕比跟我们团队这么多年,恐怕是除了孙雨晴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所有人私人习惯和怪癖的“存在”了。

回到生活舱,我一间一间地巡查物资储藏点,确认每一包真空压缩干粮、每一支营养注射胶囊的出厂日期和标签。原本应该是孙教授那两位助理的舱室,如今也堆满了额外的科研仪器、医疗物资和补给包。他老人家临行前,以“长途飞行空间宝贵”为由亲自签署拒绝两位助理随行的申请,那时候我只当是学术性格偏执,如今看来,或许他早有深意。那些舱室的临时封条仍贴在门侧,编号改成了“储-03A”和“储-03B”,打开门,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紧急电源、便携式样本分析仪、备用气瓶和一整箱不知谁特意添加的异星植物栽培箱。

我站在门口,闻到了某种植物装置内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像是柠檬混着某种金属味。空气清新剂都不带这种味道的,这些显然是特供科研用植物。看来教授早就知道我们会在飞行中需要更多自给能力。他为这趟旅程做的准备,比我们任何人都深。

夕阳下的空港依旧忙碌,星舰起降频繁,轨道升降平台闪烁着指示光。透明穹顶透出外层空间的景象,巨大的木卫六正缓缓升起,在光线的折射下泛着淡蓝色。

巡查完舱室,我站在飞船外沿的观察舱,抬头望向轨道尽头。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脱离地球重力井,驶向那片空白的星图。

“我跟你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咱们舰上的巡航模拟,中央引擎反应曲线比联邦上一个版本还多了两个安全冗余,”胖子凑过来小声道,“就是那个新型粒子喷射系统,据说只在‘哨兵级’战舰上才试装过。这可是玩真的啊,老胡。”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瞟他一眼,“当时你不是也参加了配置签字?”

“我以为那是表面工程。”胖子理直气壮地回怼,“你知道的,我们技术部门向来被当成可选参考意见区。”

“有道理。”我随口应了一句,朝贾宁的方向扫了眼。她刚刚检查完舰桥外部的引力稳定器,正把工作记录上传给帕比。

“对了,”胖子凑近些,声音低了半拍,“咱们这位贾安保,好像还是我上次那个——呃,小型化抑制液测试事故的目击者。她当时一脚踹开实验室门,差点以为我在搞什么地下化学武器开发。”

“你不是在偷调酒?”我嘴角微翘。

“科研调配!”胖子纠正,“不过她出手真快,那一脚我现在偶尔还会膝盖疼。要不是帕比拦了一下……”

我轻笑一声。怪不得胖子刚才一见贾宁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贾宁自然听见了点什么,转过头来,目光扫过我们这边。

胖子瞬间把腰板挺得笔直,坐姿端得仿佛安保训练营里的新兵:“咳,好久不见,贾教官。”

贾宁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回了一句:“下次实验前,记得备好火警抑制权限。”便低头继续处理数据。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晚上的空港区域开始切换为夜间模式,环形穹顶上投映出模拟星空,银河清晰可见,仿佛整个宇宙都压在头顶。此时,连空气中都透着一种将要远行的仪式感。

我们几人刚从安检通道出来,便听见AI帕比蹲在出入口口令识别器旁边哼着调子,机械臂上还夹着一张餐厅预定卡。胖子一看见就立刻上前,把帕比的摄像头抬高了两度:“喂,你小子居然先订了‘望星小馆’?知道我们几个爱吃的都在那?”

“我接受了孙教授的指令,他说飞行前你们需要碳水、热量和一点点联邦补贴味的慰藉。”帕比语气一本正经,机械尾巴在地上轻轻敲着。

“那也别暴露我那点补贴都花在食物上的事实啊……”胖子小声嘟囔。

“帕比没错。”我拍拍他,“反正你把能量棒拆了做调酒原料的事也早被贾宁记了小本本。”

“什么‘小本本’?你见过她带过笔吗?”胖子一脸警觉,“她那种人,记仇是直接存内存芯片里的!”

这时候,孙雨晴走过来,换上了便装,一身藏蓝色风衣和柔光材料内搭,打扮得像刚从学院年会出来的女博士。但她的步伐干脆利落,气场仍旧是“雨哥”那一挂。

“你俩又在胡说八道?”她看了我一眼,再看胖子,“别忘了今晚我喝得高兴,你俩都跑不了。上次在星际大学咱们三谁躲厕所来着?”

“我那是突发腹泻!”胖子坚决否认。

“你还穿着全息潜行套装,躲在三楼女生宿舍边上的厕所里,”我补刀,“结果被误报成偷窥机器人。”

“你们能不能翻篇了啊!我当年那是技术测试!”胖子痛苦地捂脸。

“技术失败。”孙雨晴一锤定音,随后回头冲贾宁点头,“我们人齐了,可以走啦。”

贾宁依然面无表情,但嘴角似乎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判断这群人值不值得她再多浪费一晚上的时间。

我们就这样,一行人朝望星小馆的方向走去,踏入那条每个太空港都有的夜色街巷,灯火正亮,星河正在升起。

通往“望星小馆”的人造街区名叫“辰市巷”,是空港内最早的一批生活聚落之一,如今早已发展成一个多文化融合的小型商业圈,尤其以华人移民为主,成了深蓝联邦各大空港的“标准模板”。

我们一边走一边看,街道两侧的建筑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光。霓虹牌匾高高挂在合金墙体上,“老长沙臭豆腐改良站”“全息中药足浴体验馆”“粤味合成烧鹅饭”……各种未来技艺与传统小吃的结合显得既荒诞又亲切。有店铺用全息投影营造出一片竹林,有餐馆甚至播放着百年前的粤语老歌,调子被低频滤波器拉得悠长,听着像是来自太空另一侧的梦。

“这里气味真奇怪。”孙雨晴皱皱鼻子,指了指某家喷着油烟的全息烧烤摊,“烤的是合成肉,偏偏还要搞得像街边摊,哎,我是真吃不下。”

“老派情怀你懂不懂?”胖子一脸陶醉,“这里可是地球上最后几个还原城市烟火气的地方之一了,我刚才还看到一家‘回忆牌汽水’便利机,卖的是玻璃瓶的。”

“你确定那不是化学废液?”我抬了抬眉。

“我们星际大学铁三角出身,什么没见过?”胖子一扬下巴,转头朝孙雨晴努努嘴,“雨哥你说是不是?”

孙雨晴白了他一眼:“别叫我雨哥,在外面注意点形象。”

“得嘞,水哥罩着,雨哥镇场,我这小弟行走宇宙都心安。”胖子嘿嘿一笑。

这“铁三角”是我们大学时开的玩笑,但真到了现在,我才发现,它像是一道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纽带,穿越了那么多考试、实习、分配、训练营与出勤记录,竟一路走到了星舰起航前。

“水哥,我可听说了,”胖子突然凑近我,“望星小馆新换的主厨是地球中华厨艺联盟第三代传人,上次做的麻辣虾,辣得贾宁当场喝了三杯抑制液。”

“你又在背后编排人家。”孙雨晴忍着笑,“上次她看你偷调酒是不是差点打断你手腕?”

“那是科研调配!我在做低温乙醇的燃烧模拟!”胖子一脸严肃地为自己辩解。

我们笑着,走过一道由天幕与轨道线构成的拱门,望星小馆的屋檐终于在不远处出现了。

“望星小馆”外观像是把一座江南园林搬进了太空港,飞檐翘角和高分子合金骨架融合得出奇地自然,在暗金色光源下透出一股静谧的仪式感。门前那对石狮子,早已不是石头——是合金喷涂制成的仿生机器人,双目配备光学追踪仪,嘴里还镶着钛金犬牙,像是古典与赛博朋克的混血怪胎。

街道两侧也延续着这种混搭风,一边是主打川菜的“望川楼”,门口悬着红灯笼与自动迎宾机,另一边则是高耸入天、屏幕滚动播放广告的“中联银河信托”大厦,闪着巨大的行书“信”字。这里华人扎堆,建筑风格越发“东方化”,甚至比地球某些老城区还更有气氛。

走在街上时,我腕带终端轻轻震动,一道低沉而理性的男声忽然响起:“舰长,孙教授已在馆内,请勿让他久等。”

我下意识点头:“收到,睿思。”

“睿思?”胖子脚步一顿,眉毛一挑,语气不像震惊,倒更像确认,“你是说——科研院那个顶级中枢AI,睿思?它成了咱们的领航员?”

“对。”我轻声应道,“本次任务,科研院直接调配了睿思系统的一个分身接入舰船主控,由它担任1108号的领航员。”

“啧……”胖子摸了摸下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我早听说科研院有人在搞‘人形系统融合实验’,没想到真投到了我们这条船上。我之前还尝试逆编过它某个沙盒副本的通信协议,结果三分钟不到就被踢了出来,堪比军方防火墙。”

“那你就老实点。”我看了他一眼。

“嘿,我是技术宅,不是疯子。”他耸耸肩,“但说真的,这配置有点奢侈了,咱这次任务到底要去哪儿?”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帕比那边已经亮起工程模式,金属手臂发出几声清脆的嗒嗒声。“睿思已经开放了部分工程协议接口。”他语气平静却带点骄傲,“我可以直接与它同步数据。逻辑精度很高,不愧是科研院的大脑。”

“你们机器人果然都是互相抱团的。”胖子感叹了一句,语气却多了几分羡慕。

我腕带终端轻轻震动,一枚稳稳旋转的蓝色十二面体图标浮现出来,紧接着,全员的终端几乎同时亮起。

“1108号全体船员,”睿思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在每个人的设备中同步响起,“我是睿思,本次任务的领航员系统。我已完成所有成员终端接入,将全程协助航道规划、情报整合与任务决策支持。如遇环境异常、资源冲突或系统偏差,我将实时发出提示,并提供可行性修正建议。”

胖子抬头看着自己腕带的图标,咂咂嘴:“这才是标准的科研院口吻,听起来比我老妈还严格。”

我微微点头:“收到,睿思。”

终端上的图标旋转了一下,亮度渐暗,转入后台待命。

我抬起头,面前的建筑仿佛在灯光下静静等候。我推开“望星小馆”的主厅木门,古色古香的结构与穹顶星光交相辉映,室内静谧得像一幅水墨画。最里侧,孙教授已经就座,他身披灰蓝外套,双手合拢放在膝上,仿佛正等待一场缓缓展开的宇宙对话。

深空与归途

2025年5月18日 00:39

最近尝试写一部短篇科幻小说《深空归途》,先在公众号/博客上发发,后面想做成游戏的故事线。欢迎追更,评论如果觉得哪个段落有问题,可以在评论中附上序号,我会酌情进行修改。

夜幕下,我站在太空港的观景窗前,耳边是机械臂运转的低鸣和遨游过境舰飞出的呼啸声。
舱口不远处,一群同事和家人在默默送行。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温柔的出发祝福曲调:“愿星辰指引你的路”,可此刻这些声音在眼前浩瀚的星空面前格外遥远。我深呼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旅程。

地球经过二百年的发展与重建,从苍茫宇宙看去,宛如一颗深蓝色宝石在黑暗中闪耀。我轻抚金属墙壁,深吸一口模拟新鲜空气。脑海里盘旋着即将开始的使命:出任1108号试验型科考舰的舰长,率领精锐航天团队去探索人类尚未涉足的星域。

深蓝联邦的格局早已形成。二十一世纪末,各国政体逐渐合并,月球和火星相继建成自治管辖区后,地球各洲协商建立了统一的联邦政府。联邦的旗帜是一轮湛蓝行星与四颗星环绕的图案,象征合作与探索的精神。如今,联邦议会由各地民选代表组成,重视航天事业与科学研究,激励年轻一代投身宇宙探索事业。联邦名称“深蓝”不仅寓意地球的湛蓝色,更代表着人类对浩瀚宇宙的敬畏与好奇。从航天电梯到星际曲率航线,每一步跨越都见证了联邦精神的延续。这些年,联邦早已经历了几十年的和平建设,昔日的国家争霸几乎被人遗忘。来自不同星球的科研团队不断交流合作,大家对未知充满敬畏而非恐惧。

从我的角度看,宇宙航行已是常态,但每次出发仍令我心跳加速。曲率驱动技术早已成熟,人类的飞行梦不再遥远。从太阳系到近邻恒星,各条曲率航道犹如星际高速公路,将遥远世界紧密连接。1108号的曲率发动机能在瞬间扭曲时空,跨越数光年,将我们导入预先标定好的航线。在飞行过程中,舰载系统会精确计算能量消耗、惯性反应和周围重力扰动,实时调整曲率场参数,以确保每一次穿越都稳健而高效。

太空港内部银白色的穹顶高耸入云,大厅中央的数字显示屏和全息投影将这里装点得宛如科幻大厅。望向窗外,几艘各式飞船静静停泊:载满补给的货运飞船、披着彩绘的勘测巡航舰,以及几艘多功能客运船正待载客返航。我身着深蓝联邦的飞行制服,肩章下的名字徽章熠熠生辉,代表着联邦对我的委任与信任。走廊上柔和的灯光贯穿各个通道,自动引导车的行驶轨迹在地板上投出蓝色光带。数字浮动的显示屏不断播报航班信息,而我步履坚定地通过刷卡闸机,心头却难免涌起阵阵忐忑: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以舰长身份参加出航。

十年前,我还是魔都的一名航天工程系毕业生,怀揣着飞天梦想踏入科研航天行业。那时的我经常站在黄浦江畔仰望夜空,感叹黄浦江上扬帆的游艇与星际飞船的归途一样令人心驰神往。曾在深空漫游站负责推进系统的调试,耐着寂静的黑暗与零重力中偶尔突发的电磁风暴共舞;也在孤寂的星际航线中,为了躲避偶然出现的小型陨石带焦急地操控着维修无人机。如今,我已成为经验丰富的领航员,肩负起指导航线和带领团队的职责。1108号的使命将载入史册,而我,则是这段征程的舵手,心中既有无比的荣光,也难免心怀重任。
离别之前,我无意间触摸了口袋中那张旧照片:母亲在魔都外滩牵着年幼的我,背后是熠熠灯火。她常对我说:“无论走多远,你的根永远在这里。”此刻,我深吸一口气,将母亲的嘱托默念于心,为即将开始的旅程增添了一丝沉稳的力量。因此,我也默默对自己说:无论前路多么未知,都要以坚定的信念和责任心去面对,为家人和联邦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舱门前的对接停机坪伸向外太空,我踏上斜梯。1108号静静矗立:舰身线条流畅动感,暗银色金属表皮在航港灯光下泛着幽冷光泽,庞大而沉稳。尾部曲率引擎散发出幽蓝微光,如同深海中的灯带;舰体上的无数光点不断闪烁,是传感器在与外部空间通信。指挥塔从中段突出,犹如玻璃宝塔般耸立,舷窗被多层特殊合金镜片包围,呈现出优雅而简洁的几何轮廓。每一个细节都在宣示先进与精密,让我赞叹人类工艺的奇迹。

进入舰舱,一股洁净而带着淡淡电子味的气息迎面扑来。内部空间开阔,浅灰白的合金墙面上泛着柔和光纹,如同无数传感器在默默监测舱内环境。舱桥正前方的观景窗可俯瞰整个太空港,周围浮空触控屏幕自动显示实时星图与飞行计划。几台自动搬运机器人有序地在过道穿行,稳稳托着货柜和仪器,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此刻,人工重力正在平稳作用,每个人的步伐都踏实而有力,使身为舰长的我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就在大厅里,一道熟悉而温和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欢迎登陆1108号。”我向声音源微笑致意,片刻后,系统继续用温和的男声报告:“舰长好,睿思系统已在线,各项船载系统自检完毕。请安心检查各项准备。”舱桥内顿时亮起蔚蓝色光辉,悬浮的液晶触控面板自动展开,我的名字和职称被投影在主控台上空,如同低调的欢迎标牌。我轻抚前方的控制台,静静感受那沉稳而关切的声音,如同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副驾驶默默辅佐。

舱门缓缓关闭,脚下的磁悬地板微微震动,我知道,起飞倒计时已经启动。但就在我转身准备检查主控台时,身后传来孙教授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舰长好。”
我一愣,回头看见他那张熟悉的慈祥脸庞,眉角还挑着点顽皮。我赶紧摆摆手,笑着说:“孙老师,您别这样调侃我,哪敢当您这么喊我。”
他哈哈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你现在可是舰长,我这个老师要是再不给你敬个礼,那可就落伍咯。”
我低下头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读大学时,孙教授就是我最敬重的导师,也是我科研道路上的引路人。能被他认可,不只是荣幸,更像是一种责任的托付。

这时,一道清甜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孙爷爷,不许给舰长添乱。”我转头看去,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站在身旁。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身着淡蓝色医生制服,既亲切又干练。胸前的链纹徽章闪着柔光——这位是孙雨晴,孙教授的孙女,也是1108号的船医。她俏皮地拍了拍孙教授的肩头,说:“爷爷您先把航程讲给舰长,我这就来给您验血。”孙教授无奈地笑了笑,我也随之微笑,笑声温暖了过道的气氛。我顺口称赞:“医疗设备看起来很完善。”她眨眨眼答道:“爷爷为我们准备的,可都是顶级设备。舰长您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孙教授听了也忍不住点头,会心一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孙雨晴调皮地对我眨眼:“舰长,接下来还请多多指教喽。”我点头笑答:“当然,一起为科学努力。”

我们一边走向会议舱,一边闲聊着这次任务的准备情况。孙教授低声补充道:“你知道的,这次科考任务之所以选你当舰长,不仅因为你技术全面,还因为这艘1108号是联邦星际大学最新试验型多用途探测舰,很多操作上需要经验丰富又头脑灵活的人。”
我笑笑:“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提醒我出问题别赖你?”
他大笑:“当然是提醒你要多谢我!”

会议舱内的墙面上浮现出巨大的星图和任务计划。目标区域是银河系边缘一处未命名星域,距离地球大约63光年,理论上在曲率航线极限覆盖范围内。由于此前探测卫星在这一区域偶然接收到不规则能量脉冲,怀疑存在异常的矿物聚集带,故此才启动本次探索任务。
孙教授指着星图上某处虚拟坐标说:“我们重点关注的,就是这个叫做‘KL-077’的星系外围带状小行星区,那里的矿物组成可能与异构锂晶有关。”
我点点头:“异构锂晶,如果粗加工处理得当,是曲率引擎的备用燃料。这如果成了,我们等于是给未来远航舰打了一罐高能备用油。”

“你还记得‘探索未知文明’计划吗?”孙教授突然问道。
我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星图上。那是我刚进大学时听到的第一个大计划,也是孙教授当年亲自牵头的宏大构想——通过分析星际能量脉冲与轨迹扰动寻找外星文明的可能迹象,结果持续了十五年,终因“无果而终”被迫叫停。
“这次任务,和它有关吗?”我轻声问。
孙教授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淡淡道:“我们在做的是资源勘探。”
我没有继续追问。直觉告诉我,孙教授一定还有隐瞒——但或许,他不说,是为了我好。

不久,其他船员也陆续登舰。除了我们三人外,船员配置还包括一名导航员、一位工程师和一名数据官,整体人员精简但精干。我注意到,原定还有两名孙教授的助理申请随行,却被教授以“空间不足”为理由劝退。他们也许并不知情,这艘船上的货仓大半其实腾了出来,堆放的是大量生活物资和特殊设备,显然是为长期任务准备。
孙雨晴趁着准备时间,给每位成员做了初步健康检测。她操作医疗扫描臂时动作娴熟,偶尔还打趣逗笑船员。这个外表开朗的姑娘,其实和她爷爷一样固执,尤其是在她明知爷爷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依旧默默为他开着维稳药剂,并在体检报告中悄悄修改数值——这一点,我是后来才从她眼神中读出来的。

最终检查完成后,我们进入最后一次全体任务简报会议。会议室不大,但布置得极为精细,环形透明桌面嵌入全息投影节点,正中央悬浮着目标星域的三维模拟图。随着投影旋转,我望着那个名为KL-077的星系,感觉像是注视一枚尚未被开启的硬壳星球糖果。
孙教授环顾众人,用他一贯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场:“我们要做的,不止是找矿,更是在验证一种未来资源勘探与长期航行的模式。如果1108号这次任务成功,这类小型多用途探测舰将成未来远航先锋。”
我补充:“换句话说,我们是在为将来把‘地球经验’带向更远的地方打样。”
“说得好,”孙教授点头,“同时,我们也可能是第一批踏足某些‘不在地图上的地方’的地球人。”

我注意到他在“地图外”这几个字上用了一个特别的停顿。我不知道那是否意味着他掌握着任务之外的信息,或者说,他内心仍未真正放弃那个早年提出的“未知文明探索计划”。
但我没有追问,孙教授不是个轻易透露真相的人,而我,也学会了何时该等他说完,何时该等他说透。
“如果任务执行周期超出预期怎么办?”我问。
“按B计划执行。”孙教授答道。
我点头。B计划是延时返航备选流程,其中就包括使用飞船内置的粗加工异构锂晶反应堆,在必要时自制推进燃料。这项技术理论上可行,但需要精确控制,否则飞船引擎容易过热甚至爆燃。

简报会最后一项内容是由我负责说明紧急离舰程序。看着几个年轻船员略显紧张的表情,我故意用轻松口气说:“别紧张啊,真出了问题你们躲进逃生舱,我会留在驾驶席,一路送你们出去。”
孙教授笑着接话:“你这是玩老式英雄剧本。”
我耸耸肩:“标准流程嘛。谁让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喝酒不开车,开车技术好。”
会议室响起几声轻笑。气氛暂时从紧张中缓和下来。

当所有人散去做最后准备时,孙教授留了我一会儿。他把手轻轻放在投影上的星域模型上,低声说:“秋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次的坐标,不是我第一次提交。”他缓缓道,“十年前,我就在某个微波信号记录中看到这片星域有异常反应。提交给联邦,没人批准。说是误报。后来我才知道,这类信号曾在另一处任务记录中出现过,结果那艘飞船——至今失联。”
我脑中一震,思绪翻涌:“你是说,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接近那个坐标的船?”
他轻轻点头:“所以我们不只是去找矿。我们去找答案。”

那一刻,我心跳略快,但嘴上仍带着玩笑:“那您这是骗我上船?”
“我只是让你看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意味深长地说,“至于你怎么走,决定权还是你的。”
我望着窗外舰桥开始亮起的登舰指示灯,默默握紧掌心。
这不仅是一场远航,更像是一场注定会改变什么的旅程。只是,我还不知道,它会改变谁——我,教授,还是整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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