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版《活着》——《秋园》读后感
《秋园》故事的时间线和《活着》几乎重叠,从一九一九年到一九八〇年,贯穿了抗日、解放、土改、下乡等时期,写的都是小人物在大环境下的沉浮,艰难地活着。
世事的发展非人力所能控制,微弱的个人就像一段浮木,在时代的滔天大浪里载沉载浮,不知会被浪头打往哪一个驳岸。
《活着》写的是福贵一家,九口人相继死了八口,一家人相依为命,在时代的洪流中痛苦挣扎。《秋园》写了秋园一家,还写了他们家的乡邻,每家人都有不同的苦法。
秋园从五岁开始被迫缠足,关于是否该「缠足」我和Jasmine做了深入的探讨——在当时的环境,家里的女孩没法不缠足,不然嫁不出去,被人说闲话。我们试想了如果我们生活在那个年代,不甘愿让女儿受缠足的苦,觉得缠足不人道,但是确实又没有办法,女大当嫁,女人嫁不出去,又没法出去工作,可能会饿死。缠足和死比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只能选择缠足。
书中写了秋园缠足的具体过程,看的时候都觉得疼,又想到这种卑劣的习俗在「文明古国」竟然存在了近一千年,想着都令人痛心。
秋园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看到母亲那架势,这脚是非裹不可了。周围的女人都是裹脚的,脚越小越美。最标准的小脚可以放进升筒里打转转,谓之三寸金莲。那些小脚女人走路像麻雀、像小鸡,在地上一跃一跃的。
裹脚是件大事,一般都由母亲来完成。女孩裹完脚后,有的母亲会把女儿抱上一张大桌子,让她站好,然后一把推下桌子;有的母亲会拿着鞭子抽打女儿,小女孩疼得厉害了就跑,一跑就摔倒了。这样做是为了让足骨摔碎,变成畸形。
(秋园妈妈)梁太太左手抓住秋园脚前掌,右手抓住脚后跟,双手同时用力朝中间挤……光这工夫就够秋园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都哑了。梁太太挤了一阵后,用右手抓住女儿的五个脚趾使劲捏拢,左手将准备好的白布一道道缠上去,缠紧后又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上。秋园又哭又叫,梁太太也流泪了,手上却一点没松劲。经过一段时间锥心刺骨的疼痛,秋园原本漂亮的脚便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秋园有个爷孙俩的邻居,不舍得吃穿,辛苦攒下了点钱,因为家里有田,解放后被划成富农,受尽了折磨。
爷孙俩有那些田,足够了。(爷爷)四老倌要吃好、用好、穿好也不难,但他一味苦吃、苦做、苦抠。这只是苦了孙子兵桃,跟着爹爹一年四季都是青菜、蚕豆,拌黄瓜腌茄子,吃顿荤腥要等过年过节。有人听到他开导兵桃:“吃,总是空的,牙齿碰一碰,就过去了。你叫得出菜名,想得出菜式,三天两头念一念,在心里盘一盘味道,不也是一样的吃吗?”
秋园的丈夫是国民政府的官员,为了回去照顾眼瞎的父亲留在了老家,不去上班每个月还能领九十块银元(当时三百块可以买一座宅子),一直领了两年才被除名。后来当上了乡长,不让手下的人为非作歹,抓壮丁时自己出谷物免除别人的名额,总是自掏腰包救济别人,自家的人都快饿死了。解放后,放弃老师的工作,非要回家务农,想过田园牧歌的生活,但是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苦担子都转移到了秋园和女儿身上。大儿子的学校被水淹了,自己不去,却让秋园裹过的小脚走160里路去看儿子。家里没吃的了,自己不出门,却让年轻的女儿出门要饭。最搞笑的是,秋园在院子里乘凉被人非礼,他却拿出菜刀和绳子,让秋园去死。看到这里我彻底崩溃了,还以为他要去找那个人算账呢,这样算什么男人?秋园嫁给他也是倒霉,要不是靠秋园和女儿苦苦支撑,这个家早就完了。后来他饿死了,女儿才出去上学,秋园带着两个儿子出去讨生活,不至于饿死。他的死对整个家庭是件好事。
书中最伟大的人是秋园和女儿,为了整个家庭付出了所有,不辞劳苦、任劳任怨。这个很像《姥姥的外孙》里的姥姥和女儿,一个是辛苦的妈妈,一个是早慧的女儿,为了家庭牺牲自我。
书中的《序》和《后记》里写道,作者一辈子没有写过小说,在母亲去世后不想这些故事被埋没,六十多岁在厨房里一点点写出了这样的故事,然后由女儿发表在「天涯社区」。看到这里有些唏嘘,「天涯」已经不在了,那些草根作者何以为家?
像秋园这样的普通人家千千万,饿死、斗死的不计其数,秋园有大儿子接济,有好心人帮扶,一家人颠簸起伏却也生存了下去。正如作者所说,好多人悲惨的一生因为没人记录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这部小说真实真挚、语言简洁、故事精彩,讲述得不拖沓、不啰嗦,让我们了解了上上代人和上代人的生活,但是有些情节也存在交代不清的地方,比如二女儿一夜间突然死去,原因不明;有些地方有美化的嫌疑,比如对父亲的崇拜和敬重;好多地方存在删减或故意避开,导致有些情节不连贯。但瑕不掩瑜,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小说。